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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折戏〉周郎不予海棠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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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宋从扬州被沈知云追到豫州,身上挂着伤,他跌撞着闯进一户人家,那人家是好人,又是给他疗伤又是做了一顿饭让他饱腹。
因为伤的原因,他便歇在了那户家中。当时他受了伤,沈知云也没好到哪儿去。
在他养伤这段时间沈知云也没追上来,估计也是躲对什么地方养伤去了。
只是后来,顾宋没想到,再同沈知云重逢是在那种情况下。
他还能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沈知云手拿风止,一鞭抽在了他的身上,那失望的神情是他没看懂的。
沈知云在失望什么?
身上愈合个七七八八的伤口又裂开,只是顾宋并没有在意,那一鞭的鞭尾抽到了他的下巴,刹时裂开一道血口,他也没有在意。
用灵力凝出一把唐刀,黑红色的刀拿在手中,皎月倾洒在他沾了血色的脸上,落在他笑起而露出的小虎牙上。
这该是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该是个追云逐月,踏遍山川的少年。
可现下染了罪孽,陷入杀戮,琥珀色的双眸迸发出的是杀意,是狠厉,是对所有人的仇恨。
没人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眼中的仇恨多到溢出。
这世间尽是不公,这世间之人尽是以眼见为实,这世间温柔尽是被摧毁殆尽。
顾宋高举唐刀,他面前的地上趴着一个被斩断双脚的男人,正死死的捂住胯间,涕泗横流,可他嘴里还在控诉着。
“……仙长……救我!这个人……突然闯入……断我双腿……我无辜啊……”
刀立于头顶,男人缩了缩身体,哭的更加大声,声音颤抖的不像样,想是害怕极了。
害怕了也不愿意说出事实,这就是人。
“顾应棠你收手!”沈知云声音中带了焦急。
他是想救这个人吗?
顾宋眼神空洞,望向沈知云,有一刻的迷茫。他似乎在说“你看啊,这人都不爱说实话的。”
可沈知云看不懂,他只知道顾宋在对一个毫无修为的人痛下杀手。
“你还要犯多少错?!你要是杀了人,让他们知晓你就真的无法再在修真界立足了!”
沈知云着急的样子成功取悦少年,可是少年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刀起刀散,男人两眼睁的老大头一歪,就这么断了气。
“顾应棠!”沈知云是真的怒了,手中风止闪烁着黑色电芒,滋滋作响。
顾宋面向沈知云,就这么轻轻的摊手,“怎会因众人言论而断言我无地立足。”话语轻松,下一刻便是真真正正的攒了灵力,凝了把刀,对上了那迎面而来的长鞭。
沈知云用长鞭比用三白还要顺手,那带着长鞭飞舞的模样真是容易让人看花眼。白衣皎月,黑雾萦绕,这样的流光尊者,比他更像是入了魔的吧。
“顾应棠,杀人偿命你可知?”沈知云冷声问。
顾宋咬着牙,像极了一只狼崽,他恶狠狠的说:“他该死。”
“不知悔改。”
沈知云扬鞭甩向顾宋,而顾宋躲开了风止,道:“仙君匡扶正义,可那正义真的如仙君所想吗?”
这句话沈知云没有回答,而那一战他也没有留情,似乎揣了想要把顾宋打醒一般,只是事不如人愿。
最后顾宋依然逃了,在天光刺破夜幕的时刻,也在霞光即将降临的时刻,他看着那个少年离开了。
待顾宋回神后,却发现四下没了人,场景也变换了,此处亭台楼阁,廊桥水榭,白雾缭绕,好不美观。这样的地方显然已经不是江家了。
想必是入了幻境,这鬼能造出幻境便不能用不是善茬来解决了。有两种猜想,一是这鬼修有实体,修为不比沈谢楚朝二人差,二是这鬼背后另有其人。
能制造出幻境的人必是习得一手好幻术,可幻术历来被称为禁术,就连阵法大师都不能在阵法中添加幻境。
这也是为何阵法又称为结界,不能用以幻术,阵法的功效大为降低,变得同结界无二异。
顾宋对幻术有所了解,却也并没有涉足,毕竟他只是个玩鬼的,不是个玩幻术的。他只是抱着活到老学到老,任何禁术古术都要有所涉猎的想法。
只见迷雾散开,前方廊桥上站有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顾宋走近了去,听见二人在争吵。
“恕孩儿不能听从娘亲的话。”男人一脸愤怒,语气也十分不客气。
妇人气急了,给了男人一巴掌,“那王家千金哪里不好?你守着这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做什么?你是要气死我吗?”
“我同妍玉青梅竹马,我娶了她便是要允诺一生一世的,我断然不能违背这誓言!”
“好好好,好得很,我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向着了外人,你是要同那贱妇一起气死我才能罢休,你真是好得很啊。”妇人气的指着男人的手都在颤抖。
转眼间,顾宋又看见了另一个画面,一个美丽女人靠着窗,伸手去摘那枝桠触到窗棂的海棠花,海棠无香,女人却是笑着放到鼻间轻嗅,一脸满足。
“海棠没有香味,妍玉怎么这般喜欢?”男人站在女人旁边,伸手轻轻的把女人垂落在耳边的发又别到耳后去。
女人笑意盈盈,轻柔的说:“海棠无香是假,海棠的香淡,隐藏在风里。”
“是吗?”男人嬉笑着凑近女人的手,去闻海棠的香味,女人嗔怒,眉眼却是弯了起来。
最后一个场景是雪地里,女人一身狼狈,跌落在雪地里,她看着那高高挂起的牌匾,紧闭着的大门,撕心裂肺的喊:“周郎!周郎!你出来见见我,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任凭她喊哑了嗓子,哭肿了双眼,那紧闭的大门依然紧闭,高高挂起的牌匾依然高高挂起,就连那雪也是纷纷扬扬没有停止。
到底是什么事顾宋不得而知,只是站在那里,陪着女人,她哭他站,直到他看见女人从厚雪中爬起来,一步一步的离开。在这寒冬里,女人穿着薄薄的衣衫,踩在冰冷的雪地,一步一个脚印,走的缓慢。
直到她的脸逐渐苍白,皮肤失了血色,她向前扑倒,顾宋想要去接却是从她身体穿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雪地,失了呼吸。
他感觉不到寒冷,却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女人的心情,这一刻他有些喘不过气。
这种撕心裂肺,孤立无援的场景,让他的心被死死的揪紧。
“陷太深做什么?这些只不过是这鬼见过的场景罢了。”一道清冷嫌夷的声音出现,紧接着顾宋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幻境并没有消失,女人依然躺在雪地里,只不过顾宋面前多出了两道白袍身影。而拽着自己手腕的正是那一脸嫌弃的楚朝。
“公子入戏太深了。”沈谢浅笑,隔着那轻纱,看不清眼中神情,只能看见那张唇角含笑,中规中矩。
顾宋挠头:“倒是不知鬼见过的画面还能够这般呈现。”
楚朝解释:“怕是这鬼身后另有其人,如此景象我也不过才见过一次。”
“哦?什么时候见过?”顾宋好奇的问。
楚朝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谢,沈谢便带着笑意接过话:“自然是在瑶池仙境,那雅澜君傅子昭手下见过。”
“那又是什么?”顾宋没听过这回事,瑶池仙境他知道,可雅澜君傅子昭又是谁?风云志上也没这个人的名字啊。
沈谢失笑,“是我言错,雅澜君早已是旧言,现是诡音公子傅峥。”
诡音公子傅峥,又唤子昭,原扶摇山庄弟子,世人尊称雅澜君,异色瞳,眼眸左蓝右银,看起来都异常漂亮,淡金色的长发只是用发带高高束起,额前的头发有些微卷,衬的他白皙的脸更加素白。
而傅峥本身就是个美人,不像阳刚男子的俊,他的美偏阴柔,却又不是女子的阴柔,总的来说看起来妖又不似女人。
长相惑人,手段亦如是。
傅峥的琵琶名为野棠,说是出门拐角遇海棠,又逢海棠生林间,故名野棠。这野棠一出,一曲起便是摄人心魄,控人心智,使其成为行尸走肉。再有生死玲珑棋盘在手,天下为棋盘,以万物为棋子,一局棋,生死皆在他手。
而傅峥便是沧澜仙都玉华君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早不被称为雅澜君了,因一手乐曲诡秘莫测,唤作诡音公子。
“还有这般人?”顾宋饶有兴致的笑。
“你是哪个山幽居的修士?”楚朝斜睨顾宋,毫不留情的嘲讽。
也亏得楚朝教养好,要是换了江尚那种脾气的,估计问的就不是幽居的修士,而是野人了。
“……我孤陋寡闻,孤陋寡闻……”
我跟你说我只不过是闭关了八十年,两眼一闭,盘腿一坐,啥也不管你信吗?
那风云志也没细说这诡音公子傅峥的前史,想来是正派都觉他是叛徒,不想再提了吧。
沧澜仙都流云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外有白鸟环绕,仙鹤栖息,内居歌舞女姬,笙歌四起。
殿上方座上,男人金冠束发,红衣绣龙,衣袍曳地,手中拿着吃食,逗着金架上的白色孔雀。
“君上倒是好雅致,只是苦了在外奔波的子昭。”傅峥额链玉石闪着晶莹光泽,明艳动人的脸上挂着浅笑。
薛璟挑眉,轻轻的点了点孔雀的翅膀白羽,“要没什么事就去玩你的鬼,跑流云殿来做什么。”
傅峥微叹口气,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抱着琵琶就唱:“君心不似我心,明月难有灵犀,今朝盛宠不落身,明日青灯伴雪清。”
这位沧澜仙都掌教差点失手捏死了金架上的白孔雀,额头青筋暴起,“你就是哭坟,别人还嫌你曲作的不对。”
“前些日子放了只鬼去星河溪,没想到请了云山殿的人去,想来那星河溪是不成了。”傅峥停了拨弄弦的手,缓缓开口。
薛璟嗤之以鼻,转头继续喂着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