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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坠崖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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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头部和颈部完好,看来山崖并没有很高。她利落地从包袱中掏出工具箱,从中拿出一块绢布,小心翼翼地将死者头部与颈部擦拭干净。
围观众人出于好奇而渐渐靠近她,但他们的脸上仍旧是鄙夷的神情。
只见死者面色乌青,眼睛突出,嘴唇也呈黑紫色。她又查看了死者的其他部位,发现死者舌头皱缩,指尖皆为青黑色。
这些明显是严重中毒的特征,毒发至此,足以致人死亡。然而这些考生竟都没发现这重要的一点,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验明死者中毒和坠崖的先后顺序,也就能得出死者的真正死因。
她随后又从箱中取出一块透镜,从头部开始细致地查看死者的每寸皮肤,查验到死者颈部时,她突然发现了端倪——颈处竟有一针眼!
这针眼极深,处于最致命部位,若是此处含有毒素,足以在短时间内随血液流至全身,最终导致受害者死亡。而毒素只有在活物体内才会快速流动至全身部位,若其他部位也存在毒素,那就说明死者中毒时还活着,死因并不是坠崖,而是中毒身亡。
她又从箱中取出一支极细小的刀具,从容不迫地轻挑死者中针的伤口处。
围观众人更加好奇,脸上的鄙夷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疑,有的人甚至蹲下身子凑得更近一些。
这凶器是一根长十公分的细针,她曾经听师父讲过,此种器具只有武功高强之人才能熟练驾驭,其炼制过程极其复杂,必是出自技艺高超的铁匠之手。而从死者的装束和肢体特征来看,死者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夫,不大可能会使用如此专业的凶器进行自杀。
想到这里,她的眉头紧锁,看来这起案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很多。
正在愁眉不展之时,她突然注意到死者坠崖时落在身上的划痕,这些伤痕并没有出现出血反应,这就说明死者是先中毒身亡而后坠崖的!死者不是自杀而亡,也不是意外身亡,而是他杀!
她的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正式验尸就遇到了如此棘手可怖的案件,白皙的额头上不自觉地冒出两滴细汗。
“验得怎么样了?”干瘦男人八成就是考官,见她一通娴熟的操作之后迟迟不发话,不免有些急躁和好奇。
她被考官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虽内心满是紧张和畏惧,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拨开死者颈部,将透镜置于针眼处,抬眼看向考官,“此处有一针眼。”
围观众人着实被惊到了,全都瞪大了眼睛——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关键的线索,他们都小看她了!
考官听到这话也慌忙伸长脖子朝针眼处看去,一改之前不耐烦的神态,皱眉道:“继续验。”
她轻点了一下头,随即取出一根银针,置于死者脖颈针眼处表面,片刻之后,银针果然变为黑色。
“此处有剧毒。”她朝考官看了一眼,随即又用几根银针分别刺入死者的其他肢体部位,银针皆变为黑色,她的猜想被印证了。
围观的考生们皆倒吸一口凉气,用仰慕的神情望着她,久久不能平静。一些考生随后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这个小姑娘竟有如此高深的实力,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自愧弗如!
“此种剧毒只有在活物体内随着血液流动才会扩散到全身,从而导致中毒者死亡。”她站起身,神情严肃认真。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死因是中毒身亡?”考官一脸惊骇。
“不错。”
“那你能否验出死者中毒和坠崖的先后呢?或许,他坠崖之后并没有死亡呢?”
听到考官的问题后,她的神情放松了一些:“这不难。死者的尸斑一般在死后十二个时辰发展为扩散期,此时按压尸斑不能完全消失,只是稍许退色,停止按压后恢复原色也较为缓慢。”
“而死者坠崖过程中造成了身上的划痕,却没有出现出血反应,划痕周围的色泽也没有变化,和正常软组织颜色基本一致,这就说明这些划痕是在死后形成的。”
考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瞪大了眼睛:“死者是他杀?!”
“没错,”她轻抚自己微尖的下巴,继续补充道,“先中毒身亡而后坠崖的话,就排除了死者坠崖后发现自己没死然后又自杀的可能。”
众人脸上现出惊奇之色——所有人都没能考虑到如此细致,所有人验尸的结果都是坠崖而亡。而一个小丫头,面对恐怖的死尸竟毫不畏惧,还能镇定自若地近距离观察,验尸手法娴熟至极,验尸过程条分缕析,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众位考生目瞪口呆,连考官都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你倒是说说,这凶器的特征。”正在众人沉浸于离奇死因时,一个狡黠的男声从屋外传来。
唐霜应声朝外看去。
只见此人生得清冷英俊,鼻梁高挺,薄唇轻抿,剑眉浓密,面色苍白,体型偏瘦了些,身着名贵绫罗绸缎,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种世家贵气。其后还跟随着一左一右两个身高马大、壮硕强健的随从。
刘旗和考官连忙向其拱手行礼:“吴公子。”
男人却并不理会他们,他自然地走到厅堂中的木椅处坐下,一只胳膊搭在桌子边缘,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托着腮颊,嘴角轻扬,长睫微微煽动,只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她从没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一时间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脸颊渐渐灼热起来,竟忘记了回答。
“姑娘。”刘旗见她红着脸不说话,用肘部轻碰了她一下。
“啊……哦,”她立刻缓过神来,收起少女怀春的心思,皱眉道:“这凶器是一根长十公分的细针,由于极细,所以不易被察觉。此针杀伤力极强,不是寻常的绣针和针灸针,而是一种特制的武器。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寻出凶手的踪迹。”
说罢,她抬眼看向男人。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似乎对她验出的内容很感兴趣,扬眉道:“关于死者的身份呢?你不会想让大理寺的人去案发现场附近村落里一一筛查吧?”
看来他不单是对此案好奇,更是想看她出糗。
不过她可要让这位贵公子失望了。她轻哼一声,耸了耸肩膀:“当然不会。”
她从容地转过头,将目光落于尸体上:“死者身上有芦菔的味道,衣服上沾有芦菔的细碎枝叶;手部粗糙,沟壑里有少许泥土,有被镰具刮伤的痕迹;手腕粗壮结实。所以死者是个农夫,正在田里种植芦菔时被人暗杀。”
男人仍旧玩味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哈哈,吴菁兄,这下你没有问题了吧!”正在众人陷入沉默之时,一个身材挺拔,长相英俊,风度翩翩的男人大步踱进屋内,爽朗地说道,“这位姑娘验得很到位,大理寺仵作之位非你莫属!”
“在下大理寺少卿景明,”男人朝她温和地笑着,“叫我景大哥就好。”
听到这话,她心中又惊又喜,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景大哥好,我叫唐霜。”
景明微笑着朝她点头,片刻后便敛起笑容,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刘旗,你带领几名差吏前往案发现场附近村落调查死者身份。魏司直,你随我前往案发现场寻些蛛丝马迹。”
“唐霜,”景明瞥了一眼她身边的包袱,“你先去住处安顿一下,随后再来协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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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不量力,多管闲事。”在她刚迈出门外一只脚时,吴菁在她身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不解地转头看向他:“此话何意?”
吴菁邪魅一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
她不由得摒住了呼吸,鼻尖都紧张得沁出了两滴汗,虽然吴菁一脸孤傲冷漠,她也对他的轻蔑态度毫无好感,可她从没近距离接触过男子,况且是如此俊美的男子,难免会有些慌神。
他仍旧不怀好意地笑着,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出的风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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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霜在住处安顿好之后,连忙赶往案发现场。
此处位于山脚之下,杂草丛生,人迹罕至,白雪覆盖于荒草之上,几滴血迹渗透其中,十分显眼可怖。
再向山的周围看去,一片枯树围成的树林里漆黑阴森,不时传出几阵鸟兽凄鸣,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站在景明身后的一名差吏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山崖并不高耸,巨石嶙峋,虽有些令人望而生畏,但从上坠落确不致死。
“景大哥,那个吴菁或许知晓一些隐情。”她并没有因荒僻的环境而感到半丝恐惧,迫不及待地把吴菁和她的对话告诉景明。
景明看着地上杂乱的痕迹,深深叹了口气:“吴菁是亲王之子,生性暴戾乖张,官府朝廷之人都敬他三分。平日无所事事,喜好研究世间奇案,常来大理寺观案。他在这方面的确很有能力,只要他想,”景明自嘲般地轻笑一声,“我这个位子轻而易举就是他的。”
“他很难接近,待人冷漠傲慢,脾气有些古怪,”景明继续补充道,“即便了解案情也从不配合,只是冷眼旁观,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招惹他,所以从不去询问他。”
“这样啊……”她的双手交叠着垂于身前,略显遗憾地点点头。
的确,有显赫家世的贵公子不可能愿意和他们这些东奔西跑的差役存在任何牵扯。况且,他是一个那样傲慢无礼的人。
“大人!”刘旗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赶来,“死者身份已经查明了!”
“如何?”景明转过身,面容镇定地问道。
“死者是附近河柳村的村民,名叫李二,独身一人,家境贫苦,平日为人宽厚老实,但在前几日有人看到他和张员外发生过争执。”
景明的神情严肃起来,听到后半句话时眉心微跳:“证人呢?”
“证人便是张员外的九姨太,她是主动来向我们透露情况的,"刘旗抬眼看着景明,神色变得有些迟疑,“说完这些就……”
“就如何?”
“就跳井自杀了。”
什么?!她听到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证人竟然跳井自杀了,这就说明她极其恐惧张员外的报复,却又无法忍受其虐待,才会出此下策。
如此看来,这个张员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景明似乎也很少遇见过此类复杂的案件,手中紧握身侧的剑柄,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众人将目光聚焦于景明身上,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半晌,景明终于发话:“去把张员外带来。”
良久之后,魏司直便连同几人将张员外带到了案发现场。
张员外被刘旗押着,左右动弹不得。他战战兢兢地跪下,额头上冒出肉眼可见的密汗,浑身的肥肉由于紧张而皱缩成一团,一对鼠眼畏惧地盯着景明。
真是欺软怕硬的懦夫,她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这样胆小的人竟然会是凶手。
“张员外,我们现在怀疑你是杀害李二的凶手。你的九姨太曾看到你和李二起过争执,请你将起因经过如实交代出来。”
景明身体挺直,双眸漆黑,将双手叠放于身后,额前碎发随风轻轻拂动,一副正义凛然的气派。
她看着他,有一瞬间突然觉得,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