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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脱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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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羿依旧在自顾自地拆解绳子。
沉默许久,他才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飘飘地吐出一句:“确定?”
“那什么,你先……”苏子晟想让他先别解,考虑好了再动手。
“我说,确定吗?”沈羿终于抬起了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盯着苏子晟。
苏子晟叹了口气道:“炸药边角处有剧烈磕碰痕迹,C4稳定性很强,用子弹打都炸不了,要不然不会在这么强烈的磕碰下还不爆炸。况且——”他蹲下身,双手狠命揉了一把头发又继续道:“量很少,杀伤力会比其他的炸弹小很多。我小舅是特种兵,我的推断不会出错——”
“你所说的杀伤力会小很多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这种炸药但凡只揪够一个鸡蛋这么大就能把四周的人炸到只剩残肢吗!?你舅是特种兵?他是!你不是!”
沈羿的情绪突然不受控制,放下手冲着苏子晟怒吼着,脖子上的青筋也接二连三地暴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你他妈算个屁!你舅特种兵是吧?那他教过你怎么拆弹没有?有蹲在地上抱头装孙子的功夫你怎么不也牛逼一把去拆个弹啊!”
苏子晟被他骂得有些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脑思维是不是有点不同于常人,再加上沈羿无休止地大范围人身攻击,也顿时来了气:
“你他妈疯狗一样瞎吼什么!”
他倏地站起,指着安媛喊道: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又是跟踪又是查我身份的,安媛出事的时候你他妈在干什么!?啊!?一进仓库脑子里就全是解绳子解绳子解绳子,你看到刚刚那人手里的枪了吗!?你有注意过她的状况吗!?你他妈根本没有!你只知道像一个有偏执症的精神病人一样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让其他人全给你陪葬!!!”
偏执。
偏执。
又是这个词。
沈羿整个人都在像筛糠一样全身发抖,嘴唇发白,眼睛里是一片血红。
“我操-你妈。”
沈羿站起身,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准备回张苏子晟的脸,安媛的声音打碎了他的狂怒。
“沈羿!”
她叹了口气,声音缓和道:
“先给我松绑吧,炸弹是用按钮操控的,应该没事。”
沈羿渐渐恢复了理智,手缓缓垂下,目光重新汇聚在安媛身上,抬手用手指飞快地翻弄着绳子,连解带扯好歹是把绳子解开了。
安媛一脱离长时间高强度的束缚,立马浑身一软,无力地整个瘫了下去,沈羿扶住她,抬头看了看绳子的连接处,炸弹确实没有被触发。
他把她胳膊架在脖子后撑着她往仓库外面走。
苏子晟抢在前面,拉住她的另一根胳膊也架在了身上,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
刚要迈出仓库门,身后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双手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么着急走……嘶……干嘛去呀……”
三人皆是一惊,沈羿咬了咬牙,稍稍歪头对那两人道:“先走,送她回家。”
苏子晟愣了愣:“你呢?”
“我?”沈羿嗤笑一声,声音如滚落到地上的金属般清冷:“随便吧。”
安媛抬头看着他直摇头:“你会死的……”
讨厌归讨厌,但这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她忍不下心把他扔在这里不管。而且毕竟……还是她还喜欢过的人,黏连不断的羁绊也束缚着她。
总之他不能留下。
安媛想伸手拉他的手,他却歪了下身子躲开了,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牙齿又齐又白,笑得真诚:
“嗯,你想拉我,这就够了。”
沈羿伸手将两人用力一推,快速关上了铁门,又拴上了门锁。
门外传来安媛撕心裂肺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得哽咽:
“沈羿!!!你找死吗!你打不过他的,他有枪啊沈羿,你出来……”
没人回应她,她的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哭声。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紧紧握住门把手用力拽,可怎么也拽不开,连踢带踹地在苏子晟怀里扑腾,苏子晟只能夹着她的胳膊把她往远处拖。
“媛——媛姐。”
他知道,现在看来,自己是永远比不上门里那个可以为了安媛而死的人了,他们之间的悬殊不是一般的大,他只能受着那人的嘱托护着安媛当逃兵,他没有可以为了安媛舍命的勇气,他不再亲密地叫她,恢复了普通朋友间的叫法。
他低着头声音颤抖:
“别闹,我爸马上来救我们,别乱动……”
沈羿背靠着大门喘气,眼睛看着男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眼里拉满了血丝。
门外是渐渐远去的哭喊,他的心也随之慢慢落回了心底深处。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关节发白。
“你不是要绑架吗?用我换她。”他站直身体看着男人道。
“毛头小子……”男人有些不满地“啧”了一声:“我绑小姑娘你应该也知道我想干什么事儿,我绑你有什么用?”
沈羿往前一步,伸出胳膊手腕相接:“我都甘愿留这儿了,多少也有点价值吧?”
男人狐疑地抬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掏出绳子给他绑上了,拽着绳子一端把他绑在了柱子上,沈羿只是全程掀着眼皮看着他,一言不发。
绑完,男人突然嘿嘿一笑,手指挑起他的袖口,露出沈羿手腕上的一个小小的图案。
一个身体呈“S”状的青绿色苍龙纹身,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纹在手腕内侧。
“嘿,还真是沈家的种!”男人手托着下巴晃到沈羿面前,得意不已地掐住他的脸左右扭转,嘴里啧啧感叹:
“看来你价值还真挺大,沈家的人都让我给绑了,我可得好好利用一下。”
他猫着腰,左右转着圈儿看着他,像在参观什么稀世珍宝。
“小杂种长得还挺标致。”
“你想要什么直说。”沈羿神情淡淡地道。
“你说我现在,要是给你那个脑残的爹打个电话,能要来多少钱?”男人皱着眉头问沈羿,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沈羿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突然笑了出来:
“你要不来,沈总日理万机,没工夫接你电话。”他低下头笑了半天,抬眼看了他一眼,又道:“连我这个亲儿子都得跑到他公司等上半天才能见他一面,你又算哪个窝里的蝼蚁。”
男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伸出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说出来的话让人后背发麻。
“亲儿子?亲?看来你还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来的东西啊……”
男人装作怜悯地摇了摇头:“你妈那个婊-子还不知道怀的谁的野种,你爹还花大钱把人家儿子养大了,多可悲啊。”
沈羿倏地抬头看他,眼底发红,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你还瞪我?”男人笑得更加丧心病狂:
“你,就是个杂种。”
沈羿嘴唇抖得说不出话,男人见他这副模样,边变本加厉地刺激他:
“自己吃糠咽菜,却把一个婊-子跟别人混出来的崽养的这么好,真想知道你爹憋不憋屈。哦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你妈当时在我们镇上可是骚出了名儿的——”他一脸回味地砸了砸嘴:“当年我们兄弟两个真他妈像碎嘴子老太太,天天念叨你妈,那次好不容易堵住了,这骚娘们儿劲儿还不小,边在我身子底下扑腾边张着嘴喊人,吓得我当时推开她就跑了,我兄弟被逮住进了局子,到现在还被人嫌弃被人骂!就是因为你妈这个贱女人!婊-子!”
沈羿一直低着头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他现在如同一颗鱼雷进了水,表面上看只有一点微微荡漾的波纹,水下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婊-子”“贱人”这些词一直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他的童年记忆中,他不甘心地将它们悄悄埋进深深的土里,极力告诉自己忘记这些不好的词语,淡化这一切不好的回忆,即使他当时也不明白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此刻,它们却被人从他心底最深处刨了出来,露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小时候在街上走,有人认出他来就会碰碰旁边的人说“哎哎看那个小孩儿,就是那个出去卖的女的和那个谁……”
回到家,妈妈总是不在的。
“爸,我们家很让人讨厌吗?”沈羿捡了捡沙发上铺成一片的衣服,腾了个空坐下问沈建杨。
沈建杨端着饭碗扒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继续往嘴里扒拉着:
“你听谁说的?你爸我,这么求上进这么努力,哪儿讨人厌了?”他用筷子敲敲盘子,发出当当的响声,又夹了一筷子白菜塞进嘴里:“你爸我可是咱们这儿未来的创业之星,你别看咱家现在是穷了点儿,早晚能过上好日子!别想了,吃饭。”
沈羿看着他一副茹毛饮血架势的吃相,又问:
“那我妈呢?”
“你妈?你妈在外面,今晚不回来吃饭了。”沈建杨含糊道。
沈羿也不知道他妈妈去哪儿了,他只知道每次一回家,要么爸爸自己一个人在家,要么他们俩在吵架,没有其他情况。
刚开始这种生活的时候,大家都开始讨厌他,甚至有人在背后骂他“杂种”,他很委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
回了家,爸爸妈妈又在吵架,每天都过的乱糟糟的。
家里不是很有钱,爸爸每天都在为了创业梦天天窝在屋里不出来,妈妈每次看沈建杨赚不来钱却努力地生活的样子,看看沈羿每次被小孩儿说了坏话跑回家哭诉的样子,于心不忍,选择了去卖身。
生活却莫名其妙地在爸妈的争吵中、在妈妈每天的早出晚归中慢慢变得好起来,妈妈开始挑自己喜欢的衣服买回家,爸爸的小公司进钱不多,却以“打不死的小强”的姿态在各大势力之间夹缝生存。
后来沈建杨的公司也终于成为了各大势力之一,沈建杨的名声大噪,而妈妈却在这个时候自杀了。
有人说她活得太苦了太累了,有人说她出去干那种勾当就是活该,有人骂她婊-子,骂她贱人,骂她罪有应得。
近墨者黑,他们也开始骂沈建杨,骂沈羿,骂沈建杨靠女人吃饭,骂沈羿是个小杂种,骂他没爹没娘。他奋起反抗,就有人说“果然就是没爹没娘,没教养。”
没人知道沈羿的妈妈是因为后来良心谴责选择服药,没人知道沈建杨为了养好这个家日夜不休,当然也没人知道沈羿的性格和心理问题是由此而生,甚至没几个人知道他心理有问题,他总是会把自己包装得干脆利落。
说实话,他一直没有勇气确定自己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怕自己所听到的正是最不想听到的。
所以他选择欺骗自己,从小就开始不断给自己洗脑。
我的妈妈又温柔又善良,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她最爱我和爸爸,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妈妈离开是因为太累了需要休息了。他们都不知道真相却还乱造谣,早晚我和爸爸会闯出一片光明让他们扇自己的脸。
慢慢的,他学会了要强,学会了偷偷强大,处处都要比同龄人,比比他年长的人还要优秀,渐渐养成了自己桀骜不驯的性格,身边也没几个可以互道真心的朋友,他信不过任何人,只信自己。
他沈羿想干的,想要的,那他就能靠自己得到。
他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一脸轻狂地看着男人的眼睛,唇角上扬。
“你知道人最怕什么吗?”他笑着问道。
“最怕没了命呗,比如你?”男人也笑了,得意洋洋地回答道。
沈羿笑着摇了摇头,开口缓缓地说道:
“好的怕坏的,坏的怕疯的,疯的怕不要命的,”他顿了顿,又轻轻松松地看着男人的眼睛说:
“我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