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狂》孜恸

11、爆炸

　　这句话如同由阴暗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张牙舞爪地向男人侵袭过去，吓得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后背隐隐发凉。
　　“你想干什么！？”男人瞪着眼睛看着他，生怕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沈羿没再说话，只是笑，笑得男人不停抓耳挠腮，浑身像长满了跳蚤一样坐立难安。
　　“我告诉你，别耍花招，你身后边儿可是有炸弹的，防备着点儿，说不定哪一会儿我就蹭到开关了。”男人威胁道。
　　“哦？你去哪儿蹭开关玩儿？你敢吗？”
　　沈羿每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嘲讽与不屑，神情淡淡的，仓库的白炽灯光打下来照在他的脸上，鼻翼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他整个人都冰冷无情。
　　明明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却能在被绑架的情况下用充满挑衅意味的话激怒绑架他的人，这种胆量使男人不禁有些恼火：
　　“我不敢？炸弹控制器就在埋这地板下面，看见没，就这儿，我只要在这儿稍微用力跺一下脚，这炸弹就……嘭！哈哈哈哈哈——”男人用很欠揍的语气猖狂道，不断恐吓着他。
　　沈羿掀着眼皮看了眼他脚尖指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男人不再管他，走到角落给同伙发消息，沈羿看他走远，手指飞速抓住了身后干燥粗粝的麻绳，然后从拧得松松的一股里揪出几根，食指缠住旋转，那几丝麻绳吃劲崩断，然后接着去揪下一绺，勒紧、崩断。
　　这一切动作做的悄无声息，男人打着电话根本没发现他在干什么。时间很充足，男人也没说要把沈羿怎么样，只是给同伴不停打电话催促着，偶尔过来刺激一下他。
　　食指被麻绳丝勒出一条条血红的印子，手指内侧被勒破了皮。每次麻绳刮过伤口的时候都很疼，汗珠从额头边缘滚滚落下，淹进眼睛里，他没在意，依旧盯着男人，时而又看看门口，目测着距离，手下动作不停。
　　安媛和苏子晟踉踉跄跄地跑到车旁，苏子晟打开车门把她扶进去，自己上车艰难发动车子开车到了码头，一根钢钉早已在车刚开进码头时把车轮扎漏了气。他给他爸打过电话：
　　“在哪？”浑厚有力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安媛在一旁默默听着。
　　“在码头，你到了没有？”苏子晟语气焦急地答道，那头说了句什么，苏子晟明显松了口气道：“好。”
　　挂断电话，他扭头对安媛道：“我爸已经到了，一会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安媛讷讷地点头，躺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对不起。”苏子晟突然开口道。
　　安媛愣了一下，睁开眼：“你道什么歉啊？”她安慰道：“现在我们可是在等你爸爸来救呢，你没有错。”
　　苏子晟依旧垂着头：“我今天晚上放了学去找人打球了，没陪你一起，否则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对不起。”
　　“不怪你，是我运气差，那个男人也有可能踩点踩了很久了，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的。”安媛扯着嘴角摇了摇头，她也没有力气说更多安慰他的话了，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闭上了眼睛，被绑了这么久，她需要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
　　“沈羿……怎么办？”苏子晟轻声小心翼翼地问。
　　安媛没有什么表情，被身体挡住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出口的话语冰冷，心却抖得不行，毫无底气：“他自己选的路，他能走好。”
　　麻绳越来越细，男人坐在地上，后背倚着木箱眯着眼打瞌睡，等着同伙来把沈羿弄走送到更偏远的地方，然后再以此威胁他爸索取点钱。
　　沈羿扔掉的钢管就在两人中间，离他比较远。
　　仓库的门是沈羿插上的。
　　炸弹的引爆点离沈羿更近。
　　一个计划在沈羿的脑海里慢慢构建起来，他咬咬牙，皱起眉头揪起最后一丝线，把它缠绕在满是勒痕还沾满了血的手指上，握起拳头用力扯。
　　手指粗的麻绳竟然真的让他一丝丝绷断了，他的手指也都变得血肉模糊。
　　男人还在眯着眼，沈羿快速挣脱绳子，抬脚冲向地上的钢管。
　　脚步声惊醒了男人，男人刚惊恐地瞪大眼睛，沈羿已经弯腰捞起钢管扭过身，双手攥紧钢管举过头顶暴喝一声，对准引爆点狠狠砸了下去！
　　引爆点处的地板随着金属独有的清脆声音碎裂，裂纹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开来，然后直接被砸了个粉碎。
　　男人惊恐地喊了一声，随即仓库内一声巨响，一朵呈蘑菇状的烟尘以极快的速度滚滚冲上云霄，在空中释放，烟尘聚合翻滚，散开，最后消失殆尽。
　　码头上的两人皆是一惊，急忙下车向远处看去，仓库上空的蘑菇云还在翻滚着。
　　安媛抬起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爆炸了……
　　泪水夺眶而出，她突然抬脚向仓库跑过去，失声喊道：
　　“沈羿！沈羿！！！”
　　苏子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快速伸手扯住她的胳膊，拦着她不让她过去。
　　“沈羿！”她依旧望着仓库那边，胳膊用力扭着，想要挣脱他：“别拉我，求你了……救救他……救救沈羿……我要过去，别拉我，让我过去啊……”
　　“别过去，太危险了！”苏子晟喊道：“已经炸了！过去也没用了！”
　　安媛根本听不进去，依旧使劲扑腾着，泪滴接连不断地滴落，砸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一个的深色印记。
　　不管苏子晟怎么扯怎么拉，安媛硬是面朝着仓库方向，两只手用力抠着他的手指，决意要过去，苏子晟的眉头紧皱着，几乎快要拉不住她。
　　“安媛！你冷静点！！！”苏子晟把她扯回来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大声吼着告诉她：“炸弹已经炸了！他根本没办法逃出来！知道吗？！你现在过去没用！谁也救不了他你听明白了吗！！！”
　　苏子晟的眼睛发红，吼声震得她耳朵发麻，她愣愣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她低下头，头发被搓得乱蓬蓬的，良久，她安安静静地出声道：
　　“他死了。”
　　她的声音如一潭湖水般平静，苏子晟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神经受到刺激而不正常了。
　　“他是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安媛不甘心地继续问着，有种得不到答案就可以一直问下去的劲头。
　　“我不知道……”苏子晟深吸了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
　　“那……那还是不确定啊……我们过去看看，确认一下，好不好？万一他真的没事呢？”安媛不死心地问着他，也在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重复着。
　　他很稳妥，他有数，他还活着。
　　蘑菇状烟雾散去，一切恢复宁静。
　　“等我爸他们来了，我们跟他们一起去找，行不行？”他的声音随风飘散，安媛被冷风吹得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螺旋桨的轰鸣声，破风的声音充斥着两人的耳朵，几乎要把耳膜震成碎片。
　　“是我爸他们，我们没事了。”苏子晟声音淡淡的，如蒙大赦。
　　苏向坤下了飞机直接朝他们小跑过来，先是上下左右地检查了两个人有没有受伤，看到苏子晟脖子上的指甲印和安媛手腕上的勒痕时不禁皱起眉头心疼地吸了口气。
　　“哎呦这怎么回事儿啊？绑架犯呢？刚刚我还在飞机上看到爆炸了，在哪？还有人没有？”他一口气抛了好几个问题，看着两个孩子都不说话，心急如焚。
　　“爸，”苏子晟叹了口气，开口道：“还有一个，和绑匪在仓库里。”
　　苏向坤闻言赶紧接着转身招呼人，语气焦灼：“你们三个留在这看着他们两个，其他人去仓库！”
　　“苏叔叔，我要去仓库。”安媛抬起头快速道，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不行，你也是受害者，再去仓库更危险，留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可以帮上忙的！我已经没事了！求求您让我一起去看看他……”安媛说着说着带了哭腔，不管苏向坤是否同意，迈开腿朝着仓库跑了过去。
　　这天风很大，加上她舍命般的跑，脸上的泪和风交杂在一起，吹得脸生疼，恍惚间，她感觉自己随着距离的拉近，连心脏都放松了下来，到这一刻，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开了窍。
　　她突然就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紧张，这么怕他会受伤，怕他永远回不来。
　　旧情复燃。
　　这就是为什么时隔一年看到沈羿打球依旧会心跳加速，双颊泛红；这就是为什么自己当初会选择以一种自虐的心态去接受苏子晟的表白，迫使自己忘记他；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她仍旧能不顾一切地奔跑在铺满各种碎片的路上；这就是为什么她当时能为他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她顾不上其他，只知道往前跑，觉得多跑一步，快一秒，就有可能能看到他。
　　快了，快了……
　　风顺着裤脚往里灌着，带她飞奔过各个充满灰尘的角落，在各种仓库间穿梭着。
　　拐过一个仓库，一片废墟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仓库整个被炸成了平地，几根木板歪歪扭扭地斜插在地上，隐约还有几片血迹斑驳着铺洒在上面。
　　没有他。只有满眼的废土，废水池，废木板。
　　阳光终于冲破了爆炸后升上天空的烟尘，随着恬静优雅的丁达尔效应洒在了这片阴暗的区域。
　　“沈羿？”
　　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一片死寂。
　　安媛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手里用力抓着掺杂着木刺的泥土，手心被扎破，慢慢渗着血，又滴落在土里，什么都不剩了。
　　她发白的嘴唇不停颤抖着，想哭的欲望被她生生咽进了肚子里——沈羿是为了她才死的，她没资格哭。
　　她能做的就只是一下一下地扒着土，寻找着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苏向坤跟着一群帮手来到这边开始展开搜索，安媛双臂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渐渐模糊的动作，嘴里不停叨念着“平安”两字，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