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吃醋 ...
-
老，老古板？
萧隐错愕的神情转瞬即逝，冷峻的脸一时隐隐有火山爆发的趋势。
分明是自己不成体统，倒有颜面教训他？
他凝视着她半晌，几度欲言，最终却只是愤然拂袖而去。
尹稞夜里做梦时都梦见自己似乎大声喝出了被王府礼仪拘束着的不满。
萧隐听她说完这一席话后，冰与火之间的神情简直要将她生生盯出一个窟窿。
猛然惊起之时额上已密密布了一层冷汗。
昨夜的记忆涌现，真实得令她僵直在原地。
伪装了这么些天，是谁给她的胆子在王府这般嚣张！
不过是仗着……
仗着萧隐对沈珂的一丝旧情？
她觉得自己很荒唐，也过分不自量力。萧隐的逐渐冷淡根本就写在眼里，这几日她几乎要将他那点仅存的幻想消磨殆尽。
她不是没有尝试学过沈珂，可一如那场百鸟车舆迎娶沈珂的盛大阵仗，她们之间本就隔着洪流，燕雀要如何学得鸿鹄的身姿。
鹅黄色轻纱浮动，外面隐隐绰绰透出人影来，尹稞依旧扶额难以平复。
“王妃可是醒了？”
是月姑姑柔和的声音。
尹稞拂去脸上沾湿的乱发，缓声道：“何事？”
却听月姑姑笑盈盈，声中带喜：“王妃，太子与永昌郡主来了，今日在泰澜亭布了午膳，太妃遣我知会王妃一同前去。”
太子来了。
尹稞还未从吼了萧隐的余悸中挣扎出来，这一句又冷不防闯入脑海，带着回声横冲直撞，恍恍惚惚似乎还在做梦。
平日里与太子有关之事她避犹不及，今日这祖宗竟亲自来府上了？
传闻中沈珂远远望见太子的风姿芳心暗许，可谁知太子是否见过那日的沈珂？
心上就像爬了百来只蚂蚁，瞬间令她坐立难安。
这便弱弱应了应，待到彻底清醒之时，人已梳妆好，披着银灰狐裘随太妃走到了泰澜亭外。
亭周围上了几片红色锦帛，依附着冰封三尺湖面的凉风浮浮沉沉，靠着韧性将化雪的寒意遮蔽在外。亭内摆着两团炭火，暖洋洋冲散了帘外余风，倒是透气又暖和。
圆桌上放着几碟小菜，正对着门帘坐着肤若白雪的青衣男子，正是太子萧长吟。
身侧穿着鹅黄色袄子的少女黄鹂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我还记得从前三哥、五哥还有小皇叔都与沈姐姐关系匪浅，当时我还与别人打赌将来如此抢手的沈姐姐究竟会嫁给谁，结果你俩猜怎么着？”
被唤作三哥的萧长吟托腮望着她笑而不语。
被唤作小皇叔的萧隐眼也不抬，毫无兴趣。
小郡主见他们并未迫不及待，皱了皱鼻道：“当时没有一个人猜是小皇叔哈哈哈，未曾想最后竟就是便宜了最面冷心热的小皇叔。”
萧隐端着一盏热茶，不动声色道：“慎言。”
“皇叔真没意思，也难怪当初我们都站三哥和五哥。”她撇了撇嘴，拉着凳子向萧长吟靠了靠。
陈驰立在萧隐身后，从牙缝中挤出几声气音，蚊子哼一般道：“太子与五皇子也妄图与您匹敌？都差辈了，简直螳臂挡车。”
“胡言乱语。”萧隐放下茶盏，转头用深井般的眸子漠然望了他一眼，“看来是又闲了。”
这泠然一瞥让陈驰的腚隐隐作痛，又想起了十板子来，嬉笑着向后退了几步：“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撩帘而出，恰巧碰上了要入内的太妃与尹稞。
这便正声道：“太妃，王妃。”
听见王妃二字，萧长吟抬起眼来。
尹稞径直对上他泛红潮湿的眼眸，顿时忆起昨日从天而降，坠到他怀中的情景，耳尖悄然泛出浅粉，迈进的步子也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他的眸中并未诉说心照不宣的过往，似乎只是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不经意踏进一座古城的街巷，身影踽踽，恍如隔世。
想来，长大后的沈珂也并未与他见过面。
尹稞顿觉胸口尘埃落定。
从踏入亭中起，她的眸中就只有萧长吟一人。
萧隐默默将细微的波动看在眼中，眉宇凝出寒霜，原本淡如春水的眼眸蒙上一层薄冰。
那黄鹂一般的少女望见尹稞时，澄澈的眸子倏然亮起来，起身清甜笑道：“皇婶，你还记得我吗？”
头一次被人以长辈称呼，尹稞一滞，目光却早已不由自主询问萧隐。
冷峻的青年眼波流转，乌黑的发丝垂于腰间，向对面微扬起下颌：“我侄女萧瑶，永昌郡主。”
声音中情绪稀薄，不愿多做解释。
萧隐竟还愿理会她。
尹稞与萧瑶寒暄了几句，怀着一丝侥幸，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坐到他身旁，熟悉的茶籽香蔓延开，勾起隐隐的惭愧。
而后从踏进亭来的惴惴不安，变为落座后的如坐针毡。
太子、郡主、宸王、太妃，还有一个弱小的她，围成了这样一桌所谓的“家宴”。
她说过不愿再学萧隐吃饭时的规矩，可今日的局面却恰巧不容她放纵。
脸有些痛，只得暗戳戳瞥一瞥身侧那位“老古板”。
大概还是记仇了，纵使她就坐在身边，他也未曾看她一眼。
今日特意摆了一桌全蟹宴，还是千里迢迢从南方运来的新鲜湖蟹。
每人精致的青瓷碟中整齐放着一套小巧工具，或钩或棒。
一眼扫去，这一桌她能斯斯文文吃到的，绝不超过三道菜，其中两道都放在了萧长吟面前，要想夹到便要不礼貌了。
耳旁传来太妃与萧瑶的谈笑风生，与萧长吟的柔声附和，尹稞偷偷打量他们盘中的蟹壳，干干净净，手指甚至也未有分毫沾污。
萧隐从始至终不曾言语，反倒令她更想靠近些。
桌上那套从未见过的工具，于她而言便是千斤重，不敢拿起，遂只埋头闷声夹菜叶子。
胃口的不满，从眸中流露出来，携着难以掩饰的渴望落在红橙橙的大螃蟹上。
萧隐瞧见她的目光，微蹙起眉。默不作声用修长的手指捏着那银色的工具，挑了浅浅一碟蟹肉。
“……昨日那非礼三哥的刁民还未抓到，要我说这些侍卫办事效率也太低了。”萧瑶小嘴塞得满满当当，义愤言辞道。
话锋猝不及防转到了昨日的太子祈福大典。
“咳咳。”尹稞急忙掩住了口。
反倒令萧瑶留意到了她，凑近道：“若是我，全城下通缉令也要将她绑回来，皇婶你说是不是？”
“该被下通缉令绑回来”的皇婶额前冒汗，面色苍白，敷衍地笑了笑：“是，是……”
“你还嫌长吟不够丢脸？”
萧隐冷声插道。
萧瑶见他面色泠然，一时语塞，也不知懂了没有，缩着脑袋顺带收回了伸向蟹肉的筷子。
“瑶瑶，街上的人都以为我昨日是被她扯到了衣裳……”
身后丫鬟为萧长吟披上貂毛领的大氅，衬出他病弱之下的阴柔之美，笑中透露着几分无奈。
她这是要打着捉犯人的名号昭告天下，太子被人当街扒了衣裳么？
萧瑶挠了挠头，红着脸讪讪颔首。
风吹起帘帐一角，萧长吟蹙眉轻咳了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
而后垂下浓密的睫毛，起身对太妃道：“螃蟹当真肥美，奈何晚辈体弱，受不住此等寒凉之物。今日已将瑶瑶送至王府，当下只得先行告退了。”
当朝几位皇子之中，大皇子本是天选太子，奈何三年前战乱时命丧南陵郡，其余皇子之中唯有萧长吟学识可当太子之位，却体弱多病常年闭门不出。
太子为民祈福大典，百姓又何尝不是在为这位仁慈却多舛的储君祈福。
萧瑶的母妃近日去往生寺礼佛，她一人闲在宫中无趣，又实在想来见见皇婶，便缠着萧长吟送她来王府住一段时日，如此便能逃避父皇的责备。
这便顺着他的话眨巴着大眼睛望向尹稞，浅浅露出两个小梨涡。
这场家宴随着萧长吟的离席也走到了尾声。
萧隐碟中已然堆满了洁白如琼脂的蟹肉与流油饱满的蟹黄。
尹稞在又一次无意瞥向他时，被这满满的珍馐牢牢抓住了目光。
却又怕他看出来似的，佯作漫不经心地瞅一眼，随即面不红心不跳转向自己盘中绿油油的菜叶子。
萧隐唇角勾勒出细微的弧度，缓缓放下工具，擦净了双手。
始终没有拿起筷子，也不曾将自己的碟推给任何人。
*
靛色的薄云将皓月笼了一圈，墨色的天幕毫无遮挡，纯粹深邃，承载了无数人的思量。
院中沉寂的池塘将这天上的墨色全然吞下，连同星辰，化作水上粼粼的月光。
尹稞没有点灯，趴在西窗，瞧着院中一方池塘出神。
胃中空荡荡，皱了皱眉。
心中委屈烦闷，欲往院中走走，遂转身推开了门。
冷不防撞到一个坚硬温暖的胸膛，携着扑面而来的茶香。
她揉了揉脑袋，木讷抬起头来。
萧隐氤氲的眼眸像是噙着她院中那一方波光粼粼的池塘，朦朦胧胧看不清情绪，却令她想要推开门扉，让自己的倒影鲜活地落在其中。
胸口抑制不住怦然。
她却黯然后退一步。
“对……”对不起。
“饿么？”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尹稞惊诧，软糯白皙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
他方才，说什么？
萧隐硬朗的眉依旧微蹙，抬手抵住她裹着一圈兔毛抹额的额头，手指似有若无摩挲了几下。
而后却将她推得更远了些。
借着清透的月光，她看见萧隐从身后取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吃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