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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家小店各应对一拨人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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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共九十六元五角!”
雪妹大声对“佐罗”他们宣布。
她在隔壁听到,迅速心算一下,惊叹雪妹的宰客能力。那几瓶自酿的米酒,几盘菜,充其量不超过三十元,可雪妹竟敢翻了几番。
各位看官,那个时候,一个工人的月工资才30元左右哦。
“给,一百元,凑个整数!”
“佐罗”他们爽快地买了单,先后走出小店。
夜,静悄悄的。柏油大路那头的小镇黑魆魆地静卧在天底下,偶尔露出几星灯火。码头上的船灯格外耀眼,灿灿的照亮了一隅夜空。那边还传来“隆隆”的机器声,上晚班的码头工人还在装卸着货物。
小山包依然笼罩在圣洁的淡黄色光晕中。
雪妹打烊了。今晚挣的钱够她高兴一晚上的。
“竹竿”最后一个走出春云的小店,几分醉态几分做作的倚在春云身上,一双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捏。
“你快走,快走!”春云笑着推开“竹竿”。
“竹竿”从西装口袋里侧掏出一个皮夹,又从皮夹中取出几张花花绿绿的外币,在春云眼前扬了扬。
春云知道,那是老外用的钞票,外汇兑换券就是用这些花花绿绿的外币换的。
“竹竿”把外币塞进春云手中,然后使劲把她往暗处拉。
春云半真半假的挣扎。
她目睹这一切,害臊地别转脸去,视线转向码头方向。
她要等上夜班的大马他们下了班,到她的小店吃了夜宵才能关上店门。她不像雪妹、春云挣的钱多,得巴巴结结的尽量多做生意。
三家小店晚上做三拨人的生意,就她这拨客人的油水最少,也最难伺候。他们平时大多自己带着馒头或米饭,要一碗肉骨汤就吃喝的津津有味。数大马最阔气,也不过有时要一份一角钱的炒面,一碗五分钱的豆腐汤。
“呀——”
一声凄厉的嗥叫,吓了她一跳。
声音是墓园那头传来的。一定又是卖麻糖的老太婆装神弄鬼吓唬迟归的高鼻子蓝眼睛。
那个孤僻的老太婆对谁都冷冷漠漠的,唯独见了她会和善地从干瘪的腮帮挤出一丝笑意。小时候每次去买麻糖,老太婆总要教她怎么烧火,怎么熬糖,怎么下料。走了,给她一块大大的麻糖。后来大人知道了,都说她身上可能有妖气,被老太婆相中了,怕是要和老太婆一块当土地婆子了,吓得她从此不敢去买麻糖了。可是奇怪,老太婆教她煮麻糖的诀窍一直清清晰晰刻印在她的心扉。
春云和雪妹盖小店时,要拆墓园中妹妹坟上的青石板。拉石料的人马到了墓园,却发现卖麻糖的老太婆穿着一身丧服坐在坟顶,身旁放着一把锃亮锃亮的菜刀。见了人,她一句话不说,只是呲牙咧嘴的怪笑。见她这副模样,拆坟的人心里都凉飕飕的,不约而同地扭头就走。
海关钟楼上传来两声钟响。
本来应该敲十二响的,这钟从安上之后从没敲过准点。上去几个人修理过它,可谁也没把它弄好。不过老远的看去,高高的钟楼上,四面各一块大大的时钟,挺气派的。
大马他们终于下班了,骂骂咧咧的走进她店里。
十三个人,十三碗汤面。她早已把面条捞好侯着了,马上桶开炉子,下汤,放作料。本来老头子要留在店里陪她的,她不让。老头子已经劳累了大半辈子,不应该再那么吃力了。
大马后背倚着墙,把双臭脚丫搁在桌沿,带几分阿谀地看她:“今天洋人船上卸箱子,尽是女人用的东西,给你拿了一盒擦脸油……”
十三碗面,每碗毛利五分,今晚也就挣了不到一元钱。她没睬大马。高鼻子蓝眼睛去了春云店里,“佐罗”他们去了雪妹店里,大马这帮装卸工无处可去,只好到她店里来。
“瞧!”大马拿出一个标有洋文的小铁盒,炫耀地晃着。
她知道这帮装卸工。他们都是农村来的,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在船舱里装卸货,断不了会碰上好东西。于是,能吃的他们撬开吃,能拿的就往自己口袋里揣。反正货舱里隐蔽的很,谁也看不见。货主来提货,对着残包破箱叹上一口气,也就万事皆休了。
在三岔路口简陋的建筑群中开店谋生的人们心目中,小镇工商局长是他们唯一的太上皇。
这位局长外表不怎么起眼,矮小的个,微微岣嵝的背,秃顶,五十岁出头。
这天傍晚,局长逛到三岔路口,不睬周围阿谀的视线与热情的招呼,径直晃进了她的小店。
老头子慌忙丢下手里的锅铲,毕恭毕敬地迎接局长。当初,“鞋匠”用一背包廉价的出口转内销的果汁换的营业执照,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践踏人家,老头子每每想起来就心里发慌。
“快,给局长弄几道像样的好菜!”老头子装模作样地喊。
“不必了。”局长冷冷的一挥手,冷冷的环顾了一眼店堂,又冷冷的背着双手走出小店。
以前,古港没有开来两艘船的时候,工商局长一点不神气。她挑蔬菜到小镇集市上卖,局长蹲在她挑子前,苦苦跟她磨着价钱。往往是她不耐烦了,手一挥,让了他一两分钱,于是局长就胜利地微微笑着,拎着蔬菜走了。
“你说,再送什么东西给他好?”老头子惶惶的与她商量。
昨天晚上,她看见局长女儿悄悄把春云叫到店外,说了一会话后,春云返身回店里取出一叠外汇兑换券给局长女儿。她后来问春云,春云告诉她局长女儿是特意前来向她借外汇兑换券的。
她知道,局长女儿马上要和那位小学教师结婚了,要购置几件好看的衣服。好看的衣服只能去“水晶宫”,所以找春云要外汇兑换券。
可是,局长女儿以后会还春云的外汇兑换券么?
春云淡淡的回她,算了,这钱就没打算要回来。
送工商局长最好的东西就是外汇兑换券。可是她没有,就算有,她也不愿意送。她也想给自己买件春云那样的花格子呢大衣。
“佐罗”从她门前走过,腰里还是挂着小盒子,脑袋上还是套着一副小耳机。她已经知道,那个小盒子是迷你式收录机。
怎么就他一个人?她疑惑地端了一盆污水到门口去倒。
“佐罗”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提兜,站在雪妹店门前。雪妹欣喜地迎出小店,接过他递来的提兜。
她听人说,水手们到一个新码头交上一个相好女人后,每每要送她许多好东西。
“佐罗”的提兜里会是什么?衣服?化妆品?或许也是一件花格子呢大衣。
偶然间,“佐罗”触到她的视线,撞了几撞,他的缩了回去。
妈妈说,过去有一个丑女孩,没有一个男人喜欢她,可是她却生有一双“勾魂眼”,哪个男人的视线和她的视线相触了,便会身不由己的爱上她。
她定定的看着“佐罗”,可是他不再回过头来,只是时时指着墓园那边,一味热烈的劝说雪妹。
看来,不管是高鼻子蓝眼睛还是“佐罗”,都喜欢吧女人往墓园带。
墓园黑魆魆的一片。定睛看,妹妹坟旁有一粒微微的亮光,是卖麻糖老太婆破屋里煤油灯的火。
雪妹笑着一直摇头。
妈妈说,春云、雪妹、她三个人,雪妹最漂亮也最精明。
漂亮她承认,可是她想不通精明在什么地方。大马从船舱里偷来的东西几乎都给了雪妹,一点好处也没得到,最后还灰溜溜的来了她店里。像此刻,要是她愿意收受“佐罗”的那一提兜东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跟他去墓园。
墓园旁的小径上走来一个人,纤细的身影,急急小跑着。
她认出是表姐。
“晚上——去你家住一夜。”表姐红着眼睛,一点没有了“公主”的派头,边说边用一条细纱的手绢擤着鼻涕。
她察觉到,表姐用的手绢和春云经常抓在手里的那条一模一样。
“你怎么了?”
表姐是轻易不出“宫殿”的,实在有事要找她,也是远远的站在三岔路口朝她的小店“喂”一声,从来不像今天一样走进店来。
“洋鬼子坏透了!”表姐恨恨地说。
表姐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又高又大的山。每次她去玩,表姐总是赤着脚,穿一身土布做的衣服,腰上挂一把柴刀,戴一顶小竹笠,带她满山去野。那时候她最喜欢表姐了。后来,表姐在省城工作的父亲退休了,她便顶替父亲进了单位,后来就到了“宫殿”。
妈妈说,“哥哥”礁下的水不能吃,谁吃了便要坏心肠。小山包正对着“哥哥”礁,“宫殿”吃的水自然从“哥哥”礁底下抽。天天吃呀吃,表姐里里外外变了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