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爱众生》采朵荠菜花

3、前往乌国

　　吴五分扯住右手窗口马车的粗布帘，坐在晃荡的车厢内沉默不语。窗外正值白日，阳光透过被扯大的粗布线缝，在他侧脸留下斑驳的光影。

　　马车吱呦吱呦，离开荒芜的外郊，拐入城门。人影渐渐多了起来，穿梭在马车周围，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安静的车厢里闯入各种声音，嘈杂混乱，揉成一团，分不清，扯不断。

　　吴渡做在一旁，掀开另一侧的布帘，日光铺面袭入，挤满车内每一个角落，外界的杂音也清晰起来，引得另一侧的乘客抬头望去。

　　窄袖短衣，腰系短兵，体态各异的人们穿着同形制的服饰，行走在街道上，大声操着当地口音的方言，买卖交谈。

　　“乌国到了。”

　　清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吴五分缓过神，点头回应。不过一会，神思又飘离马车。

　　飘到一周前，吴渡阴沉着张臭脸带他去找虞离。他一路上偷瞥师父，见他这般态度，更加担心师伯口中的“小事”是何等大事？

　　到了师伯的百花峰，守门的侍者见他们前来，随即掏出身上信封递给他们，仿佛虞离早就猜到他们一定会前来。

　　吴渡示意他接过信件，吴五分顿时觉得这薄薄一张纸好似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忍住发颤的指尖，缓慢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竟是一条蛇形图腾。一股熟悉感冒上心头，他好像在哪见过。

　　信件再往上拉，乌国二字刺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鼻尖冒出腥臭的气味，呼入的空气沉闷浑浊。眼前的景色一变，混杂着枯草的朽木栅栏与目光齐平，他们抱膝蹲挤在一起，一动不动，没有表情，只能从眨眼的动作里看出他们是活物。

　　目光向腰高的栅栏外延伸，被移动的短刀挡了回来，银纹刀柄早已染成黑褐色。闭上眼，耳边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屏住呼吸，胸腔的心脏跳上耳膜。

　　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别再过来——”

　　吴五分咆哮着甩开那只手，猛然爆发的力量让那人撞上支撑的木柱，一道裂痕延伸至顶端。由于车厢剧烈摇晃，马匹受惊尖啸，老车夫急忙拽住，同一时间拉开前帘，狰狞的面孔上，双目圆睁。

　　车夫眼前的黑发青年面色苍白，额头冒出细汗，眼神呆滞，一副痴傻模样。车夫嫌恶地转开目光，看向另一位白发人。
　　吴渡抱拳道歉，掏出一袋细软，递给车夫。马车恢复了行驶，围观过来的群众没了兴趣，纷纷散开。

　　吴五分面色渐渐染上血色，情绪恢复正常，他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偷偷偏移过头，避开吴渡所在的方向。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体会到青青草原，万马奔腾的心境。他打了吴渡，真真切切的打到了吴渡。完蛋了，以他师父小肚鸡肠、以牙还牙的恶劣品行，必然盘算着怎么把他碎尸万段。

　　“清醒了？”一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吴五分肩膀耸动，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清醒了。”散漫的语气透着恶劣。

　　吴五分扯出微笑，看向吴渡，伸手按住后脑勺，克制住想要扭头的冲动。

　　“师父好呀，吃过了吗？”

　　原先正视前方的吴渡，转头与他对视。吴五分肠子都要悔青了，他说的什么浑话。一起赶了一下午的路，吃没吃过他不知道？老祖宗的搭讪方式也要分情况使用啊！

　　现在趁吴渡还没回怼他，他拯救一波，脱口而出：“你饿了么？”

　　毁灭吧，他还是沉默好了。他端详着吴渡，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话说这家伙眼睛还挺漂亮的，琥珀色的，以前没注意，还以为是黑的。睫毛又长又翘，怪不得显得眼睛大。渍渍这发量，学仙术变的吧。看看这腹肌，隔着衣袍故意显摆身材，不守男德！等一下，吴五分收回视线，咽下口水。不对劲，他在干什么？

　　“为师好看吗？”吴渡抵向墙板，他的外袍顺着倾斜的姿势向另一侧偏移，恰好遮挡住身形。

　　吴五分再也忍不住扭头的冲动，自觉面壁思过。

　　感谢车夫，感谢易兄，若是面壁一晚，明日的颈椎非得石化呢！

　　吴五分下车后跟在师父身后，佯装成一个仙家好徒弟。他的师父收起平日里懒散的气质，人模狗样，装成气质儒雅的得道高人，与乌国接待臣子徐易寒暄一番，迈入气派的府宅。

　　徐易未戴官冠，整齐的丸子头，不见一丝乱发。一身红袍，衣前绣着仙鹤图，祥云装饰袖口衣领。立于人前，腰杆笔直，弯腰作揖不卑不亢。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大抵如此。

　　半夜三更，万家灯火熄灭，客栈都拒绝接客。能有臣子接待，是吴五分没想到的。而徐易一人竟在没人提前通知的情况下，迅速安排好一切，还保持着和善态度，更令他钦佩。

　　“今夜招待不周，私宅小院，还请道长见谅。明日，我朝必会招待好道长。”徐易吩咐好侍者，向我们道别。

　　晚风吹拂，院中柳条飞扬，吴渡杵在原地，漠视了徐易的善意。

　　有这样的师父，吴五分倍感无语。吴渡大仙放不下面子，行吧，还是让他这个好徒弟感谢人家呗。

　　“多谢易兄……？！师父！”

　　吴渡抄起藏在袖中的匕首，朝徐易面中射去，说时迟那是快，匕首定入徐易脑门，鲜血溢满一地。侍者见主人遇袭，拔出腰间佩剑，朝他们砍去。吴渡折下身边的柳条，抛给吴五分一根，转瞬间穿梭到一批侍者间，快速交战。月光下，白发与刀剑扎眼，银光闪烁，吴五分看不清吴渡的身影，想要前去协助时，身边已被另一批侍者包围。

　　他下意识探向腰间，手掌扑来个空。他忘了自己没带佩剑，谁能想到虞美人交代的帮乌国主持祈福大典，会有打斗这种事？侍者没给他抱怨的空隙，持刀砍向他。吴五分握紧手心里的那根细柳条，咬紧牙关，扬起柳条打了上去。

　　柳条鞭打到侍者身上，扬起一股腐烂的臭气，被打到的侍者立即没了踪影。吴五分按捺住心中的惊讶，转身打向其他侍者。围攻而来的侍者，仿佛没看见同伴的遭遇，疯狂地冲过来。

　　他打倒一批，赶去与吴渡回合，前后扶持，又清理掉一批侍者。紧接着不知从哪又冒出一大批侍者。

　　“吴白毛，我要抵不住了。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吴五分叫喊着。

　　吴渡一鞭横扫，清理完面前的侍者，转身助战。“逆徒，你叫我什么？”

　　大意了，吴五分心虚。可生死关头，这是重点吗？“对不起，师父，你听错了。”手起柳落，解决刺向他心脏的侍者。

　　“对不起？道歉有用。你若是找不出徐易，罚你回去把给掌门写情书。”

　　吴五分满脸黑线：“要我给他写情书！怎么可能！我宁可被侍者砍死！”

　　三界内，这一届仙宗掌门的大名，不能说人尽皆知，只能叫家喻户晓。

　　他以事实证明钱不是万能的。颜值与财富水平呈负相关。沉鱼落雁小菜一碟，百花齐枯榜上有名。吴五分愿称他为真人版的百草枯。一度放出巨额悬赏，由第一版的谁敢爱他，到如今版本的谁给他写情书就娶谁，一度无人堪此重任，准确来说是无活人胜任，见过他正面目的都吓死了。

　　吴渡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前来围剿的侍者再次被师徒二人联手击败。“逆徒，这是重点吗？”话音刚落，新的一批侍者来袭。
　　“是。欸？徐易不是你杀的吗？”吴五分向徐易尸体的位置瞥了眼，瞳孔骤缩。吴渡的匕首钉在一个稻草人身上。

　　“啊！师父，假人！有妖术。”吴五分腾出空闲的手扯向吴渡的衣袖。吴渡专注抵御侍者，抬手间，掌心紧贴，十指相扣。

　　掌心传来彼此温热的体温，双方控制不住微颤，同一时间松开对方的手。各走一步，留出几米间距，与侍者近身交战。

　　头顶传来笑声，是男子的声音，音色却偏尖，更偏向女音。“呵呵，天命，你们仙道都信命么？”

　　吴五分抬头，屋顶上的那身显眼的红袍明显是徐易。原先束好的头发，披散在背后。额面画着女儿家的妆容，指尖蔻上丹红。眼尾上扬，眼神戏谑，一改温润的气质，凝望着天空的明月，仿佛刚刚那席话是在对月亮说的。

　　吴渡收拾完面前的侍者转了过来，恍惚间，吴五分似乎看见吴渡的眼睛是金色。一眨眼，吴渡借住柳树的高度，冲向徐易。

　　徐易纤指一挥，吴渡像块破布被丢入地面，重重摔了下来。吴渡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对着徐易的方向站了起来。他站在吴五分的正前方，背后渗出大片血渍。

　　“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就是你改命的方式么？”吴渡仰首问道，一字一句吴五分听得很清楚，这句话他也记了很久。

　　同时，这句话激怒了徐易，地面冒出大量黑气，向徐易的方向飞去，黑雾包裹住徐易，形成一个人形怪物。

　　那是吴五分第一次看见怨气，因为他的仙骨极差，与凡人无异，妖气魔气怨气什么的，他一直看不见。在仙宗的日子里，只能靠着背画符，和吴渡徒弟这层关系，勉强没被劝退。

　　黑气经过柳树，叶片迅速焦黄，生命力继续被黑气吸食，柳藤断落跌入地面，化作粉尘。他手面的皮肤开始衰老，褶皱从指尖开始蔓延，老年斑慢慢往手臂上爬。他在变老，过不了多久，就会老死。

　　府宅换了一层模样，四周是高耸的围墙，足底白骨密布，骸骨们维持着生前痛苦的姿势，头朝着柳树的方向，树下露出一块石碑，两个模糊的大字——坑杀。字体的周围遍布抓痕，生前不甘的遗骸，手骨关节遍布四周。

　　恶心的感觉袭上心头，恍惚间他又回到了栅栏里，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手里拿着柄短刀，他在明晃晃的刀面上看见了自己。栅栏里的所有人都不见了，无疑，那人是朝着他来的。

　　温暖的怀抱围住他，栅栏破碎，那个持刀人渐渐远去。他睁开眼，看见吴渡不耐烦的面容。他安静地望着他，吴渡脸上更难看了，拥抱似乎在往后退缩。

　　“别死了，我的徒弟总不能死的比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