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辛·封疆》黄灯笼

8、苍海录

　　“你叫什么名字？”

　　空寂的洞内，只听得见风的流动，没有人回应蔺江厌。

　　“你没有醒吗？那我来唤醒你吧。”他将手伸向了苍海录，手指轻点他的眉心。

　　转然间蔺江厌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部落内。穿着藏青色服饰的众人在底下随着节奏肆意舞蹈，一旁是一些女性在拍打擂鼓，敲击能发出回声的木头。

　　这是最原始的音乐，万物来自自然。

　　为首的人坐在王座上，此时正在饮酒。白如雪的长发高束马尾，插着根青玉簪，眉眼中带着几分锐利，更多是忧愁。

　　那是苍海录的模样。

　　蔺江厌径直走向苍海录身边，侧脸看去他半垂着眸，红润的唇边还沾着酒水，显得亮泽，如山峦般起伏的鼻梁左侧有一颗红痣。清秀中又有几分情／欲的美。

　　“你，叫什么名字？”蔺江厌冷不丁开口。

　　苍海录抬眼打量着蔺江厌，如水的眼里瞳仁颤得厉害，“凛，是你吗？”

　　蔺江厌摇头，沉吟道：“我姓蔺，名江厌。”

　　苍海录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顾自呢喃：“你怎么会是他，我亲手杀了他。哈哈。”

　　好像又才理解蔺江厌的问题，眸色沉下，“叫我苍吧。”

　　“你不是我部落的人，为何来这？”

　　蔺江厌淡笑，指了指苍手中的酒杯，“且当我来找你饮酒吧。”

　　苍有些皱眉，还是唤人再拿个酒杯来，邀请蔺江厌坐在他的王座上，“你长得真像凛。”

　　蔺江厌举起酒杯欲与苍对饮，“我便是我，他便是他。”

　　苍不似彻悟般点点头，随后便与蔺江厌饮了许多酒。甚至和他讲了关于凛的故事。

　　凛是他执生的爱人，他善书画棋艺，对兵法亦有研究。他是在一次战争中救下凛的。那时他身中一箭，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襟，苍将他带回部落。

　　他醒后从不多言语，经常在苍的寝宫里弹琴，苍问他：“你是谁？”

　　“我叫凛。”

　　“你弹琴很好听，有人这么说过吗？”

　　“你是第一个。”

　　“你为何在战场上？”

　　“我不知，我不记得了。醒来，见到了你。”

　　苍在日日的琴声中爱上了凛，他想要给凛一个安居的地方。

　　凛却第一次如此惆怅，“苍，我要离开了。”

　　苍抓紧他的手，“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凛沉默不语，为苍弹了一夜的琴。第二日便消失不见，再次见面竟还是在战场上，这次不同。凛坐在马上，提着长剑，他是苍敌对部落的人。

　　苍不愿与凛血腥相见，凛却一次又一次攻入他的部落，“凛，你对我难道没有过情吗？”

　　凛策马啸西风的模样不像苍见到的样子，他是那般公子如风，怎会驰骋沙场。

　　凛居高临下地看着苍，修长的睫毛扫下一半阴影，遮住了他的眸子，却没遮住他眸内翻涌的浪潮，“苍，这从不是私情，我只是奉命行事。”

　　所以一切都是凛故意的？甚至让他爱上了他。

　　苍的部落最终还是打败了凛的部落，二人站在死去的战士旁，苍的剑此刻对准了凛的喉咙，只要再伸那么一点，就会杀了他。

　　可他没有下手，刀剑的反光中，苍问凛：“你爱过我吗？”

　　这是凛第一次笑得如此真诚，又那么悲凉，“爱过。”

　　随着凛的一声呻／吟，血溅四方，苍还是下了手。

　　最后凛倒在了苍的怀里，声音是那般虚弱，比小猫更呜咽，“苍，下辈子我不要遇见你，那太痛苦了。”

　　“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太痛苦了。”

　　凛的声音慢慢消失，尸体开始冰冷，苍抱着他冲着天大叫。

　　一颗名为爱的泪珠，从他脸颊滑落。

　　苍喝了很多酒，直到醉得不像话，叫着蔺江厌与他一同回房，再饮一番。

　　蔺江厌搀扶着苍回到房间，将他丢在床上。只听得见苍低沉而带着些嘶哑的吟声，“你的性格也像他，永远那么冷淡，又像悲悯。”

　　眼底沾染上血丝，他拉住蔺江厌的手，“凛，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蔺江厌任由着苍揉皱他的衣袖，沉默很久才像是替他口中的凛回答他：“若是可重来，便没有那么多遗憾，许多美好亦不复存在。”

　　“等你参悟透这个道理时，你最爱之人便已离去。”

　　苍放开手仰着头笑，不知何时，一滴泪滑落在白发上，“蔺江厌，遇见你我很高兴。”

　　蔺江厌为他倒了杯水，“那便醒过来吧，莫要执迷了。”

　　苍闭眼，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再一次流泪。

　　书上说：“如果想要和一个人产生羁绊，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

　　这是姜山殊告诉蔺江厌的，此刻，他将这句话送给了苍。

　　蔺江厌周围的事物开始变成光束，消失在夜中。他睁开眼，洞内的烛影仍然恍惚，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锁链发出唰唰的碰撞声，他看见苍抬头，脸上挂着泪珠，笑着：“凛，我叫苍。”

　　蔺江厌没有再纠结名字这件事情，“你清醒了吗？你知道现在在哪吗？”

　　苍晃动着手，才发现被锁链囚住，他思虑番才开口：“我不记得了。”

　　“苍，我为你解开锁链，你要告诉我几万年前，你为何要化炼百妖？”说着，挥手间锁链便节节断了，掉在地上。

　　苍许久未接触地面，只踉跄地站着，蔺江厌便扶着他。

　　苍用了很久才宕机过来，他冷冷开口：“你，为何救我？”

　　蔺江厌感受苍冰冷的目光，“我，需要你的帮助。”

　　“哦？”他凝了凝神，先前的人仿佛并不是他。

　　“炼化百妖，是因为凛的死吗？”蔺江厌猜测，也在接下来苍质疑的眼神中得到了验证。

　　蔺江厌解释：“我进了你的梦，原来是这样。你还有记忆吗？我是谁？”

　　“蔺江厌。”

　　“没错。”

　　“告诉我，凛死后，你做的一切。”

　　蔺江厌本可以直接从苍的脑海里了解那段回忆，可看见苍藏着风霜的眼，这份心却被放下了。

　　苍突然笑起来，“你不是知道吗？寻找百妖，化炼苍海录。”

　　蔺江厌摇头：“我只好奇，你对无虚的记录。你化炼了无虚吗？”

　　苍娓娓道来，凛走后，他再无心思管理部落，一心只想着如何复活凛。

　　他走遍天下，终于在一人口中得到了能够复活凛的方法：化炼百妖，与其融为一体，丧其苍生之力，万年修为。

　　苍深知付出的是什么代价，但他毫无所谓。几十年来他寻找每一种妖物。那人告诉他，世间有几物是无论如何都寻不得的，那只要能寻得些许气息便可。

　　那人还将昆仑神宫的炼丹炉偷来给了苍。

　　苍问那人极力帮他，想要何物。

　　她轻扫避尘，“我只要，百妖归谱，终得一籍，为我所用罢了。”

　　说到此，蔺江厌知道，那人说的便是无虚与娲渔这样世间唯一，杀不死消不灭的东西吧。

　　苍闭关三月，费尽修为熔炼百妖，又将其融为一体，可途中分神一刻，苍差点失败。虽将百妖融为一体，但同时耗费了半生妖力。

　　他再不是天下第一将，只是，一本写了苍生的书。

　　“你最终还是没有救凛。那你为何当初又要杀了他？”百年烟火，蔺江厌还是软了心，出口替凛抱不平。

　　“不。”苍的眼神深情，仿佛这世间都薄凉，“我以为，我不爱他，或是我骗我，他不爱我。”

　　凛暗藏潮涌的双眼，是藏不住的。

　　他怎会看不出来。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为百姓，还是示威。

　　苍如此是多么深情的模样，连蔺江厌都无法同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苍，“你没了修为，我不会将你怎么样。但你是苍海录，你必须跟我走。”

　　苍垂下眸，他的凛再不会为他弹琴了。

　　他也再不会怜悯他、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