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今朝

2、抓周

　　罗浩见小家伙睡着了，也没让丫环抱下去，自己抱在怀里，似乎搂着一团小棉花，暖烘烘的。玉如卿见状，笑道：“都说抱孙不抱子，可真是说着了。”
　　罗浩微微一笑，却未说话。徐氏道：“我们家倒没这规矩，老爷抱儿子也抱得极开心。”她看了罗从义一眼，“从信、从义小时候，不爱读书，他还帮他们逃学。”
　　玉如卿显然第一次听此种事，罗浩自当书院院长后，为了维护其严格的儒师形象，家里极少人再讲他年轻时候这种不严肃的故事，此时说起，罗浩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道：“无论学什么，只要认真、专心，都可以。有些人在科举一途上有天赋，有些人偏生喜欢研究各种杂物，难道就不是学识渊博吗？要我说，那些创造文字、衣冠、纸笔等的人，才是最该被记住的人。”
　　玉如卿从小接受大家教育，闻言道：“那，科举做官，亦是重在实务，不见得都需要四书五经，为何不考专学，而考儒学呢？”
　　罗浩一手托着小亦舟，另一手抚着那不长的胡须，道：“儒家称学以成人，即学习的过程，既是获得知识的过程，也是学习如何做人的过程，所以小学要学应对、洒扫，《大学》、《中庸》皆教人如何得体地应对周围人与环境，十五以前，是要教会孩子何为对、何为错，以及如何进行选择。”他顿了顿，虽是对待家人，他亦十分耐心，仿若下面坐着的全是他的学生，他在每年的头一节课，告诉来书院的每个学子，为何要学习。接着，他狡黠一笑，“当然，朝廷进行科举，主考儒学，亦是看重儒学的教化功能，特别是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这一套伦理，孩子们，你们想想，这套伦理，是不是构成了一个尖尖的宝塔结构，皇家便在那塔尖上坐着，控制着所有人？”
　　前一段罗从义从小便听父亲讲，倒是这后一段，却未听父亲说过。且这种说法，若是传到外面，到底不太好。忙笑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家本听得入神，特别是华菁，连连点头。罗亦贞却若有所思。然罗从义此言，倒将大家都从思考中唤醒了。罗亦贞笑道：“祖父，这便是大道了。不止是天下，这一郡一县，一家一户莫不如此。”
　　罗浩笑着点头，望着这个容貌过盛的嫡孙女，十分欣慰，“亦贞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在每一个结构中摆正自己的位置，便知何可做，何不可做了。如此，这一生，便也少有真正难抉择之事。”
　　罗亦贞闻言更是庄重，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祖父。”
　　一家人均不是多言之人，小亦舟一睡，大家聊了一阵之后，便散了。华菁仍旧坐着软轿回去。回到菁华院时，天色尚未黑，但丫环已摆好饭菜，两人吃了饭，又收拾了一下，便看到奶娘抱着正揉着眼睛的亦舟出来，华菁见到，忙接过来，笑道：“这小家伙真懂事，我们正无聊呢。”
　　罗从义放下手中的书卷，道：“舟儿此次病愈后，特别懂事，特别安静，今天竟没听她哭过。”
　　华菁回想了一下：“确实。”
　　此时刚睡醒，脑袋里还浆糊糊的罗亦舟闻言轻轻吐槽，“我又不是真的婴儿。”虽则如此，她还是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因为口张得太大，还大大的抖了两下，脸上的小肉肉随之动起来。华菁和罗从义见此，哈哈大笑，觉得自己的小女儿真的太可爱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等到入冬的时候，罗亦舟的周岁便到了，此时的小亦舟不仅完全可以与大人顺畅交流，亦不太需要人抱着了，虽走得不太稳，却只要在室内，便坚持自己扶着东西走，直把华菁稀罕得，觉得自己的小姑娘真的太自律了。
　　罗亦舟穿越之前，便是一个做事十分专注的人。不论做什么，都全力以赴，这是那个冷漠但专业的家庭给予她的最好的东西。罗家在长沙城多年，罗浩桃李满长沙，周岁礼这天，便十分热闹。罗亦舟很早就被父母带到了华春堂，但周岁礼虽说是为了庆贺她周岁，但与她相关的不多，一直到巳时，才由华菁抱了她出来，停要一个放着各类小东西的长桌上，逗她去抓。罗亦舟虽然不是婴儿，却是第一次体会这种仪式，她在心里考虑过这个问题，即华菁、罗从义会希望她抓什么呢？
　　抓周桌上摆着各种东西，如绢花、书籍、笔、手巾、算盘等，华菁出于私心，还在上面放了一棵人参，罗从义管理家族产业，经常得到一些西洋来的小物件，他便放了不少在上面，包括音乐盒、海螺，甚至还是一个精致的怀表。罗亦周被放在桌上，她抬头看了一下周围，桌边围满了人，她叫了旁边的罗从业一眼，朝他笑了一下，露出几颗小米粒一般的牙齿，因为没长齐，一笑口水就出来了。她自己用下面围着的兜子擦了一下，旁边有人见到，惊道：“姐儿自己在擦口水吗？真的是聪明极了。”
　　她听到声音，朝说话的人眨了眨眼睛。又垂下了头。
　　华菁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对她说：“喜欢什么？去抓过来。”
　　她听了咯咯直笑，“抓。”便伸手抓着手边的一本书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了《论语》一字，撇了撇嘴，放下了。周围先是一阵吸气声，过后又有人小声说：“放下了。”有人回答，“可能书太重了。”
　　华菁一直笑看着罗亦舟，亦舟知道抓周不能太快，于是慢悠悠的，爬到桌子的另一端，那端有一支珠钗，上面缀着一颗东珠，十分显眼。她看了一眼，又转向别处，看到了旁边的怀表。她怔了一下，心道，现在便有怀表了吗？便停下来，拿过来看。怀表是合上的，她想打开，却力气不够，于是她极有耐心的，一下一下的坚持。
　　罗从义在旁边见了，咦了一声，“怀表。”
　　周围也有人议论，“拿了怀表，代表什么呀？”
　　有人回答，“这是海外来的小玩意儿，看时间的。”
　　有人一听是记时间的，便道：“莫非以后会掌天文历法？”不过那人也知不太可能，便摇了摇头，赶走这种想法。
　　她玩耍了一会儿，想打开怀表看看时间准不准，可是小婴儿的手尚无多大力气，于是她抬头转了一圈，看到罗从义正在左前方看着她微笑，她便几步爬过去，举起来，对他说：“爹，开。”
　　罗从义与她相处日久，她不需要说太多便能明白，于是弯下腰接过她的手中的怀表，打开来，交给她。罗亦舟见此，笑得四颗小米牙全露出来，大家便都笑起来。她认真看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对的，且上面的显示的是阿拉伯数字，她看了之后，十分欢喜。
　　人为什么会过得越来越焦虑呢，与时间测量越来越准确有没有关系呢？
　　从以往的日出、日落计时，到十二时辰，再到分、到秒，人对时间的流逝感受越来越深，因而也便越来越焦虑。但是，如果能更准确的计量时间，人又如何能回归到只用日月计时的时代呢？
　　她笑着挥舞起来，正想要回到华菁那里，又觉得自己露出的小腿上沾着一本书。虽然已入冬，但初冬的长沙城仍旧温暖，华菁与“有一种冷是妈妈觉得你冷”的母亲不同，她深知孩子阳气重，尤其不怕冷，便情愿她少穿一些，也不愿她热着，怕捂坏了。此时屋里人多，华菁抱出来时，见她背部有微湿，便干脆将她的小罩衣都去了，只穿着两件套的小里衣，她一动，小肉腿、小藕臂都露出来了，显得十分可爱。但她上桌之后便一直在动，全身发热，便沾住了一本薄薄的书，她本来想拿着怀表就回去，此时被沾里，十分不好受，便只好伸着小胖手去抓书，她用尽力道，方将一本只有几十页的书拿出来，那书页上正写着《山川异域风俗总记》，她知道此书为罗浩所写，便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有一副极详细的地图，正是本朝疆域图，她人儿小，爬了半天本来就消耗了不少力气，此时翻着书睁着眼睛想看长沙城处在疆域哪个方位，谁知找着找着，便睡着了。
　　然而她是睡了，其他人露出惊讶来。觉得这小小胖妞竟然真的在认真翻书。桌子另一头的罗浩亦十分惊奇。除了一般的抓周物件，家里的亲人一般会放一两件自己喜欢的。罗浩平生最为得意的，便是自己走遍全国疆域所著成的《山川异域风俗总记》一书，于是便将本书的第一卷放了上面，书籍与小物件不同，一般小孩都没法抓稳，他也不过是重在参与，没想到小胖妞一屁股坐在上面，后面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拖出。罗浩抚着胡须想，莫非这个小胖墩竟也对地理感兴趣？
　　大家都在惊叹这孩子这么小会翻书，华菁见她久不动，认真察看会儿，才知她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不由好笑。忙对众人道：“亦舟是坐着睡着了，她倒是学到了逃学的精髓。”说着将孩子抱起，又从她手里拿出怀表，拿起那卷书，朝众人笑道：“大家慢待，我抱她下去。”
　　抓周礼就这么过去了。小孩便是这样，只要认真观察，便觉每个小孩均有奇异之处。小亦舟的抓周礼上显示的神奇之处，随着她每天大量的睡眠时间及不停歇的问题，搞得华菁与照顾她的小丫头佑真十分烦恼，她们不知这个刚满一岁的一豆丁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比如路过花园，见着花圃中各种各样的花，便每样都要问花名，问了还不够，还要问为何叫此花名。罗家花圃的花，何止上百种，佑真本也只认识几种常见的而已，要问为何叫此名，更是无从知晓，华菁倒是知道些，可哪有那么多时间与她玩对答游戏，便哄着她道：“人从书里乖，你长大识字之后，便可以自己翻阅书籍，了解你想了解的所有事情。”
　　罗亦舟又问：“所有事情吗？”
　　华菁不好说所有事情，便道：“起码大部分事情。”
　　罗亦舟小嘴一撇，低头玩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