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期》何暖暖

31、美丽如故

　　明曦离了家，无目的地跟在宇文莫身后，看他一路治病救人，拜访名医，探讨求教。

　　宇文莫行事为人的淡泊和坚定，执着与善良使明曦感动，而每当他谈起又解决的一个疑难病症时，他的眼中闪现出独特而悦目的光芒，让明曦不由纳罕注目。要知道，他是一个随时都面临死亡的人啊。

　　宇文莫并不知道明曦跟着他，他因自幼身体孱弱，武功有限，又心无旁骛。一日打听得塞外有一味奇药，便一路边寻医、边治病地向塞外走来。

　　遥见一队官兵用铁链子拖着一行人吆喝前行。路人说，是受太子谋逆案牵连的。他偶一注目，看见了青婵，衣衫狼狈，但依然美丽高傲的青婵。

　　因了自幼的毒症，他被司马成英带至药王处求医，认识了青婵。青婵是美丽尊贵健康快乐的仙女，在他病危时，来往照料，肌肤胜雪，唇红如丹，言语和婉，声音曼妙，让十四五岁的宇文莫心跳胆颤。

　　当时青婵不过十一二岁，但已美得不同凡响，年少的宇文莫不由面红耳赤，做狂热的梦。

　　没有人能理会少年的情，纯洁、热烈、没有边际。

　　病情稍稍控制后，他并不远走，每日求药王爷爷收他为徒。长跪三天三夜，药王不允，径自离去。美丽的好心的青婵给他留下饼子说：“爷爷不会答应的，你快回家去吧。”牵着爷爷的手走了。

　　但宇文莫固执地跟随拜师，并在药王的住所附近盖了房子，成为药王头疼的病人。

　　几年的纠缠间，青婵与他熟络，不当他为外人，有时甚至与他谈天，说一些年少的话。他压抑着一颗狂喜的心欣然地陪青婵说话，偶尔的几句问候也让他能回味几天几夜。那是一段曼妙的日子。

　　渐渐地长大了，他心目中的仙子有时会向他说一些淡淡的哀愁。她原没有别的伙伴的，向他讲述她认识的许澈林羽叶烟凝，不经意间流露着少女的若有若无的怅惘。

　　那时起，宇文莫就知道了许澈，一个被青婵如许隐藏在不知不觉中投下关注的少年。

　　宇文莫敏感至极，那是一段多么苦恼的日子：听可爱的触手可及的青婵淡淡的若无其事的话语中流淌着对另一少年的仰慕赞叹。

　　于是宇文莫知道必须努力，他开始勤武，有家传的剑谱，有司马成英指导，又开始学琴学棋读书作画，那些许澈所知所能所会的他尽数要会。一段辛苦、心痛浸着欢乐的日子。许澈们终于走了，他也脱胎换骨般长大了。

　　当青婵终于向他投出第一个羞涩的目光，一个浅浅的笑，宇文莫欣喜若狂。青婵开始常常到他的住处来谈琴下棋读书写字，生活向他展现繁花灿烂。

　　但药王爷爷虽收他为徒，却坚决反对他们的婚事。青婵与爷爷吵闹，他与药王爷爷抗争，青婵与他争吵，那时三个人都有些情绪激动，说了许多令彼此伤心的话。

　　最后药王爷爷说自己不久于人世，写信叫来了一位世交之子，让他带青婵走，便是施风白。那一天前，他与青婵曾激烈地争吵过，一时的负气和自尊，使他任青婵走了，成为一生的悔恨。

　　世事是不能逆转的。错了一次，人生便永久地错下去了。

　　当他终于明白，终于不顾一切去寻青婵的时候，青婵已经认识了江成。江成有着一如许澈的都市公子的风范。而江成讶异于青婵如桃花之灼灼的明艳，更何况她是药王的孙女，这一切促使了江成的紧追不舍。

　　宇文莫心碎地表白，江成日日相约，青婵左右为难，就在短短两个月间，发生了轻而易举的改变：青婵答应了江成的求婚，争得了施风白的同意。忽然间世事变得仓促不可理喻。

　　宇文莫在心痛绝望中离开青婵，离开伤心地，离开年少的情。他一直不明白，当青婵离开他时为什么要流泪，又为什么那么盲目选择了一个认识并不很久的人。

　　他以为永远也问不到她“为什么”了，以为今生再不会见到她。然而此刻竟然又见到了她，被俘的发髻零乱但依然美丽如故的青婵。

　　他问士兵，这些人要被送往何处？饮水的兵大爷答道：“去作官奴。”

　　他打定主意救青婵。夜半时分去救人，因都是老少妇孺，看守虽有，也不尽心，宇文莫救出青婵向外逃的时候，有人帮他点倒几个士兵，手法快捷，身形飘忽，他知道有人相助，带青婵向荒野处急逃。

　　正跑着，听身后有马蹄声，他大惊，以为追兵来了，回头看时，却是明曦。明曦跳下马，将马缰绳送上道：“快走，这一带不逃出去，天一亮就麻烦了。”

　　宇文莫感激又惊喜，问：“你呢？”明曦一笑，“我自有法子追上你们。”

　　宇文莫知道这个师妹武功非同一般，同青婵上马逃去。暗淡的月光下，青婵回头看明曦一眼。那二人远去了，明曦眼前仍是那个落难女子的美好容颜。

　　宇文莫二人策马奔逃，逃过一个村镇再一个村镇。当他们再也逃不动的时候，终于停下来稍作休息。宇文莫去买饭吃，再讨碗水，身上铜钱已尽，他穷困惯了，身上原也没几个钱。回来只好谎称自己吃过了，饿着肚子将吃的给青婵。青婵无法面对宇文莫，吞着饼子，什么也不想，反倒安然。

　　一个青衣带面纱的人忽出现面前：“大师哥，到底追上你们。来，大家去酒楼好好聚一聚。”明曦浅然微笑，引二人上路边酒楼。

　　明曦打量青婵，青婵只低头吃饭，并不哀伤，也不说话。宇文莫终问:“青姑娘，你夫君呢？”

　　青婵停了箸，道：“圣旨来的前一刻，他觉察到危险，带着孩子从后门逃出，不知现下在哪里了。”

　　“只带了孩子逃走？”宇文莫道。

　　“是我坚持的。情况紧急，没有余地了。”她的脸上现出欣慰微笑，“只要麟儿安全，就好了。”

　　宇文莫心潮起伏，存不住话，率然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幸福吗？”

　　青婵面上浮出恍惚一笑，坦然道：“幸福是很难定准的，是不是？对它的理解每人不同。人间总有许多愿望并不能完全实现，只要抓住自己所能得到的，人就应该安心且为自己庆幸。幸福的感觉大致也就找到了。我没有想到还会被你救，一切都跟梦一样。”她的面孔现出真挚的笑意。宇文莫垂下头去。

　　在那一刻，他很想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在心灵的港湾拥住自己的爱人，沉入灵魂的归依，再不孤单流浪。

　　宇文莫不知不觉灌入一杯再一杯的酒，两个女子默默地看他垂头自饮，青婵欲阻止，明曦拦住，反叫上更多的酒，她也开始自斟自饮，一盅又一盅。

　　青婵站起身，含泪道：“这位姑娘，是我打扰了你们，相救之恩，永生不忘！”离座要走，宇文莫忽抬起头来，“我只问你一句话，一句话！当初为什么、为什么你选择他，到底－－”

　　然后他自己明白，终于明白，这哪里需要什么原由，就算自己比江成好上一千倍，她若选择江成，也有她的理由。

　　青婵一时含泪，未及言语，明曦已离座而走。

　　青婵看着明曦背影，欲言无语，颓然坐下来，缓缓道：“我知道我选择错了，我知道我辜负了你。这么多年，每到自己寂静独坐或伤心难过之时，你的模样总浮现在面前。想着你的千般好，对我的情义，心中就会好过一点儿，泛上酸涩的甜蜜。你送我的好意是我一生永不忘的珍宝，支撑我渡过多少心碎绝望的日子！但我和他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快乐，也有很多美好的日子。他只是感情淡薄一些，有他的许多抱负、心计，常常把我忽略。让我的许多追求深情的心渐渐灰淡、抹平，人生淡得就像水墨画，深浅的色调再变化也只不过黑白两色。”

　　青婵不再说下去，拿过宇文莫面前的酒，“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她叫店伙计扶宇文莫进客房休息，自己也安置好睡下。也曾随药王爷爷天南海北，走到哪里倒头便睡，明天一切都会好了。

　　待宇文莫酒醒，她劝宇文莫：“去寻那位姑娘吧，瞧其外形举止，人间难寻的。”

　　宇文莫已完全清醒，他没料到明曦竟一路跟来。小师妹是岁月赠他的又一个水晶记忆，在他们谁也不明言间，也许已经有情愫在暗暗滋长。但是，“我自己生命朝不保夕，怎敢拖累他人？”宇文莫道。

　　“你的病症还未好吗？”青婵关切道：“你有没有试过玉阳神功？当年爷爷说过也许强如玉阳神功才能最终逼出你体内的毒。”

　　当宇文莫听说玉阳神功有传人的时候也曾惊喜过望，但没想到这传人竟是许澈，待他终于想抛开障碍去找许澈的时候，许澈已窃取了他的名字变成了无敌帮主。他难道送上门去让许澈杀人灭口吗？宇文莫答青婵道：“听说玉阳神功的唯一传人已经失踪。”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