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期》何暖暖

17、人间梦幻

　　那公子笑道：“我自幼生在偏岛，此前从未踏入江湖半步，正不知从何处步入武林。多亏今日遇姑娘指点。不知义云庄在哪里？如何行去？”

　　明曦一笑，将路径告诉他。“但愿早日听到公子之名名满江湖。”

　　那公子不想遇到这样一位奇丽女子，觉其说话行事与生平所见尽皆不同，立时认清何为凡品何为仙姝。起身一揖到地道：“多谢姑娘良言。在下姓侯名缘遇，它日定让姑娘在江湖上听到在下之名。”

　　姓侯？明曦挑眉道：“公子可是普陀人士？”

　　那公子双睛放亮：“正是！家父侯梦涵——”他见明曦敛颜沉吟，识趣道：“今日时逢大雪，赏雪得遇姑娘，实三生有幸，不敢过分叨扰，就此告辞。”

　　明曦一笑，由其去远，看左右道：“你们知道卓茵姐姐为什么深恶男人？便是那侯梦涵！——宇文寞扫荡江湖，怎不灭这普陀侯家？真是哪里都有扫兴之人，回家吧！”自己一笑，与侍女收拾回去了。

　　且说这侯公子回到客栈，心旌难平，要了一壶热酒几样小菜，吃着吃着，眼前转来转去只是西湖雪中之少女，想：“人间得遇如此朗洁光明之女子，这等人物岂可错过？这定是上天赐予的佳缘。自己竟未问其姓氏家园，以后哪里寻去？”念及此，推桌抓剑，放开大步匆忙向西湖赶去。

　　至湖心岛，只余空亭寂静，雪风冷冷，哪里复见佳人？直疑是梦一场。但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不由以手扼腕，遗憾不止。于是接连在杭州寻找数日，但那雪中仙姝再无音迹，徘徊数日，寂寥之余，想起少女所说义云庄，热血沸腾，提了剑向义云庄行去。

　　遥见义云庄仿佛在进行什么盛事，黑压压的人挤满练武场。人群向台上指指划划，议论不绝。侯缘遇仰首看去，见台上两个年轻人正斗得激烈，精彩处，雷鸣般叫好声四起。

　　侯缘遇嘴角不由现出不屑，这样的武功也值得叫好么？其中一人显然赢了，高傲向对手道：“王兄承让。”那王姓少年拾起落剑，低头索然下台，台上少年意气风发高声道：“还有哪位仁兄愿与在下一较高低？”

　　侯缘遇想，扬名立万就从今日起！冷笑一声，飞纵上台。

　　他一亮相，不少明眼人便喝了一个“好”字。台上少年见侯缘遇上来，也不答话，挺剑便刺。侯公子成心要扬名显世，只两个回合便霸道无比毫不留情面地将台上少年打倒在地。

　　人群轰然。又有数名年轻人先后上台，侯缘遇逍遥剑法施展开，逐一将对手难堪狼狈地赶下台去，脸上不由带了骄矜之色，想义云庄中年轻人也不过如此，倒白白高看了他们，不知林羽施风白在不在其内。

　　少年们相继丢丑后，再无人上台来。一四五十岁武者上前笑呵呵道：“可还有人上台比武？”底下鸦雀无声，那人回头向后台道：“女儿，还不过来。”

　　一个盛装少女自旌旗后过来，笑向老者道：“爹爹，女儿还要与这位公子比试一下。”

　　老者笑道：“好。”

　　少女向侯公子一抱腕，笑道：“公子请了。”一剑凌空刺来。

　　侯缘遇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见这少女十七八岁年纪，有着平常的艳丽，倒是几分豪气还可人一些。少女剑招不俗，但在他眼里，也不过三流水准。他刷刷几剑便让少女落入下锋。侯缘遇想我堂堂男儿何苦让一少女面子上过不去，当下稍稍收势。那少女精于武道，立时明了于心，止剑凝招，红脸道：“多谢公子承让。”

　　老者呵呵一笑，上前道：“公子姓甚名谁？还不过来拜见老夫么？”

　　人群一阵笑声，噼噼啪啪鞭炮声震天价响起，喜娘捧着红袍过来便给侯公子披上。“拜天地喽！拜天地喽！”孩子们跳跃欢呼。侯缘遇有些慌神，这才见后台垂着一面旗，风掠处，隐约可见“比武招亲”四字，心想这可不妙，怎能与这少女成什么亲，这比武可是莽撞了。

　　他忙推掉身上的袍子，尴尬道：“我不知这是比武招亲，刚才的不算数，你们接着比吧，告辞，告辞。”向台下便要逃。

　　这一下人群大哗，他身形尚未离台，那老者已一把抓住他背心，怒喝道：“小子，你说什么？竟敢到义云庄撒野，眼里没人了吗？”

　　那一抓力沉势迅，侯缘遇回手便用两指取老者双目，陶横风没想到这小子竟敢和自己动手，且出招阴狠，大喝一声，挥掌击落。侯缘遇连变几招都挣不脱老者掌握，底下人群大声叫好，喊骂声四起：“揍这小子！”一时污言秽语，更有人亮拳擦掌，蜂拥要上。

　　侯缘遇心虚情急，只想脱身，普陀绝技使出，身形扭动，回剑向身后刺去，这一招突兀不可思议，也是陶横风大意，毕竟是为女儿招亲，不是与仇家对敌，一不防，剑锋刺入小腹，他一声大叫，振臂击飞侯缘遇，血已喷涌而出，陶华颜哭喊过来救护父亲，乱中，侯缘遇仓皇逃走。

　　他一路逃，身后众人愤怒呼喊地追。好在普陀轻功当世一绝，他狂奔一阵，身后追来的人越来越少，渐只剩一人，竟一直未落下多少，他也将力尽了，停步回头，见是一矫健少年。

　　“看剑！”那人一剑刺来，剑势锋芒，一出手大家气象。

　　侯缘遇初时心慌，险些不敌，一阵疯狂抢攻，少年没料到他拼命，退后避开，点指道：“堂堂男儿，枉学武功，去戏耍女孩家的终身大事，你不羞耻吗？还不速与我回义云庄，听凭陶大侠发落！”

　　侯缘遇觉出少年武功与自己相仿，想起西湖佳人的话，问道：“你是林羽还是施风白？”

　　“在下施风白，你若不回去，休怪我剑下无情。”

　　侯缘遇恼道：“你为什么非要我回义云庄？我说过了，比武是个误会，我又不想娶那个姑娘，你们怎么纠缠不完？”

　　施风白道：“若真是误会，你逃什么？又为什么伤陶大侠？男子汉敢做敢当，你该回去向陶大侠、陶姑娘道歉！”

　　“本少爷自出世还不会说道歉二字！”侯缘遇冷笑。

　　施风白大怒，挥剑便刺。激斗中，施风白眼见自己一剑要重创对方，他心地仁厚，想总归是误会，不该伤人性命，收剑虚走，哪知侯缘遇被他逼狠了，稍见对方弱势，登时凶狠攻入，施风白避不及，腿部中剑倒地。

　　侯缘遇冷笑道：“你怜香惜玉，你去娶她吧，本少爷失陪了 ！”

　　施风白怒喝道：“有胆的你留下名姓，我不会就此罢休！”

　　侯缘遇傲然道：“本人普陀侯缘遇。”欲扬长而去，忽觉自己报出名姓后，对方的神情有些奇怪，想起那西湖佳人也是如此，不由想，难道我家在江湖上有什么问题？因道：“你这样看我干嘛？”

　　施风白宽厚人，道：“你怎会是普陀侯家人？无敌帮死亡令已发到普陀岛，你若是侯家子弟焉有闲心在这里惹事生非？”

　　“无敌帮死亡令？什么意思？”

　　“你们侯家将江湖上人人不齿的采花淫贼窦寇庇护在岛上，无敌帮就为此人发的死亡令，双方僵持有几日了。无敌帮令到人亡，侯家若不将窦寇交出，恐怕是灭门之灾。”

　　侯缘遇听罢，惊忙奔走。

　　这里施风白包扎伤口，强忍疼痛，到附近人家借住养伤，待过了半月伤势见好才回义云庄。哪知庄中在办丧事，原来陶夫人病重离世，陶华颜灵前服毒自尽，虽被救下，却中毒极深，时晕时醒。几位大夫相继摇头而去，陶横风急道：“也不知药王在哪里？”

　　施风白道：“我知道，我去请他老人家。”

　　施风白的祖父与药王是挚交，父亲施月樵与陶横风、叶云出是结义兄弟，因祖父与父亲都死于与无敌帮激战之中，他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不想夏天时收到药王爷爷送来的信，说他有个孙女与风白年纪相当，让风白前去接走，或者结为夫妇，或者认为兄妹，总之他年纪大了，遗此女伶仃于世不放心，托施家照顾一生云云。风白奉母命出来，到底少年人面薄，半路滞留在义云庄一直拖延未去，此番按图寻路向药王爷爷的住所找去。

　　他大步登上山顶，眼前仍是重重山峦。青蓝峻紫的山峦在眼前起伏，雄壮的景象让施风白震颤，这就是自然的天籁了。

　　忽见对面山坡上远远飘行而下一青衣少女，头上系青帕，腰间青白丝带，风飘朗朗，在山间丛草间走过。

　　“喂——”风白的声尾忽咽在喉咙里。

　　那少女在山路上停了，向他这一侧望来，阳光下，是少女美好而美丽的容颜。少女看着他，等着陌生人问路，却见风白一副愣怔怔的模样，并无问路，便友好的一笑，又自行自的路了。

　　风白忽然间静止。那少女的笑容目光便这样印在了青山绿草间，触动了他一世的心魂。一瞬间，仿若梦境中的知已、仙境中的幻觉、多年曾期待的往事旧情，倏然扑面而来，让他心神俱颤。他不明白是被什么击中了幻想，也许只是那少女的一抬眼，一个友好的目光和笑容，一身青白衣衫，便合了梦境的追逐，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眼前。他无可比拟，只是激动的心神追逐着熟悉的千古梦回般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

　　许久他仍没有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怎么一回事，怎样一种心情。他只觉得霍然间激动，霍然间冰凉，而他终于想跳起来欢呼的时候，又怅惘万分地看着自己苦笑不出了。

　　那样一个自然、友好、纯真可爱的面容身影，仿若仙幻的不真实，他，刚才的确见着了吗？

　　这一瞬间，他忽然窥见了自己的粗鲁，苛刻地发现了自己以前没察觉的所有缺憾。

　　那只是自己梦境中的想象啊，而此刻，那少女不是已经走远，再也不见，宛如幻梦，远在他的手臂所及之外，不可期盼，不可能接近？她是另一世界的，不是他的世界中人！

　　不知道呆立多久，仿佛经过了一世的沧桑，施风白掩去心底酸涩，迈开步向前走去。许久以后，他又回望自己刚才站立的地点，在那里，他曾瞬间看到过自己的人生美丽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