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我弟弟是吸血鬼》一瓢清流

8、第七章 归属

　　陈祺没有过恋爱经历。事实上，她甚至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犹记本科时候，女孩们在寝室和校外餐厅分享自己与他人的恋爱故事，其中七成是对过往失败的咀嚼，剩下三成被证实甜份高于平均值，总会引来阵阵艳羡。陈祺和她们靠在一起，却又好像轻轻漂浮在半空中。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那种发现自己对“浪漫”漠然的刹那无措。

　　有时候，她也会羡慕“正常”的女孩子——可以毫无顾虑地欣赏和展示自己的美丽，夸赞可爱的商品，大声抱怨男人，却也爱男人。她们似乎知道自己的前路是安全的，即便是可能遭遇的荆棘也是被预告的，所以手牵着手走路，或笑或泪，举手投足皆性情至极，那种用感性去冲撞世界的人性魅力常常让陈祺忍不住想降落回地面，加入她们的队伍，却又在彻底融合的那一刻默默退回原来的位置，借半空中的寂静抚平神经。

　　纵使再羡慕，她身体里的热量不足以支撑她归属那里。始终缺席的父亲，特立独行的母亲，从不联系的亲人，还有陈望。拥有这样被删除了“烟火气”的人生，无法产生某些感情也是理所当然吧——孟妍当初是这么说的。

　　知道自己正被别人爱着，无论如何都值得安慰，好像整个生命被肯定了一样。可“唯一的家人”是个太深奥的短语，别说陈望，就连陈祺自己一时都无法确认它的重量。陈望还未成年，如今他们眼前还摆着许许多多的难题……不去贸然回应什么，或许才最合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望忽然开口。

　　在怯怯询问却被她推开之后，他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好像早已预料下这场表白的结局。

　　“你觉得我还小，还是个吸血鬼，而你呢，是最理智、成熟的人类，会帮我解决手边的难题，耐心地等我发现自己的幼稚，然后忘掉刚才的话，当一切都没发生。”

　　陈望随意地倚在沙发扶手上，唇边的笑含着嘲讽，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人。她始终不敢打开的暗箱里确实藏有机关。无数散漫的字句几乎要从喉咙里涌出来，却因抓不出一个核心复坠落下去。陈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没错，陈望当然不会满意于被当作孩子看待，可在各种意义上，他确实还是个孩子……

　　“没关系。我习惯了，你不要自责。”陈望笑了笑，“其实你愿意做我永远的家人，我应该觉得满足了。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好吗？”说着，他伸出小拇指，竟然是想和她拉钩。刚刚还在抱怨没有被严肃对待的人，却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摆明是想给她台阶下，陈祺却莫名想起微博里的那张合照，想起陈望在美术馆说的话。

　　一个从小带着秘密，在人类社会长大的吸血鬼就像变色龙，可以变成任何样子。陈望太擅长在她这里“扮演”顺从了。可不论如何，至少目前，他确实是她“唯一的家人”。

　　陈祺伸手钩住他的小拇指：“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陈望抬眼：“什么？”

　　“以后我们多交流吧，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是，请多给我一点信任。即使……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爱，但我也想学会爱人。你是我弟弟，我已经失去妈了，当然不想你也被什么突然出现的同族带走……我今天跟那位闻人先生谈，是因为这是保护你的唯一办法。”

　　看吧，又搬出“姐姐”那套，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更喜欢小时候的陈祺。可她又说想学着爱他。不是这种爱，该死，先要这种爱好了。与这种憋屈的兴奋相比渴血期算得了什么。她的味道又涌上来了，血液，雨水，香水。

　　“我答应你，”最终他说，“快去洗澡，不要着凉了，晚安。”

　　他目送她上楼，耳边似响起陈阿姨的声音。“照顾好她，这就是我收养你的理由。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给你现在的生活，人要懂得回报。”又想起小小一个的陈祺，拖着大大的布偶熊对他说：“这是我的，不是你的，家里的所有玩具都是我的，你要玩的话，得跟我申请噢。”

　　就连我也是你的，不好吗。你不想要活人做玩具吗。和你分享所有回忆，调动生命全部能量去爱你的活人。即便你觉得我不是人类，又因为年幼而天真，但是，也许这次天真的人是你，等你真正抱着爱的幻想接触人类就明白了。

　　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唯一。

　　可是，如果为了躲避我，你甘愿过那种生活……

　　陈望从冰箱里取出几罐啤酒，扯开易拉扣。刚才闻人霁喂他类血制品的时候说，吸血鬼在服用类血制品后，可以略略尝到人类食物的味道。

　　他饮下一大口，体会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有感受到陈祺所说的麦芽清香。今夜很安静，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你对自己的种族了解多少？”当时闻人霁还问他，“除了讨厌猫血和银器，我们可有不少本领是人类没有的，寿命也长过人类。我不懂你为什么甘愿待在人区这么多年，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她的话，我们也有办法让她加入家族。”

　　陈望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我与你们家的事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我们家？”闻人霁似笑非笑，“你确实很天真，竟然打算为一个人类疏远自己的家族。你以为人类社会会接纳你吗？我们的祖先为了保存珍贵的血脉，让初拥仪式得以延续下去，曾向人类做出巨大的让步，然而人类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处心积虑的哄骗得逞之后，又是无尽的阴谋算计。也是，人类的教科书里不记载这些，你自然不会知晓。”

　　“可你总该对闻人家族有所耳闻吧。我来清潭找你前，族长特意把我叫去，希望我转告你：不论你在人区叫什么、现在是什么身份，闻人家族的族谱里始终留着你的名字，那是你出生的时候，你母亲亲自给你取的——”

　　“闻人春，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回家吧，和你的兄弟姐妹相处，你就会发现你不属于这里。你在这里能做什么？接受那位陈小姐的资助，读书，高考，工作？不是我说，就算你真的留恋人区的生活，先要回那个原本就属于你的、更为尊贵的身份，又有何损失呢？闻人家族会让你接受吸血鬼的贵族教育，也会教你在人区生活的技巧。”

　　“等尝到权力的滋味你就会明白，它不仅能保护你，还能让很多人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到那时，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惴惴不安了，因为你不再需要被选择，选择权掌握在你手上。”

　　明明当时他刚服下类血制品，心情糟糕得要死，完全不想听闻人霁的“洗脑”，然而拜吸血鬼良好的记忆力所赐，那些话他还是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了。

　　或许不该喝酒。陈祺“掌管”家里的啤酒，说他还未成年，每次只给他倒一小杯，就像小时候掌管玩具一样吝啬。不过他也不介意，反正也尝不出味道。

　　所以直到今夜才发现微醺的感觉很好。陈望滑到地毯上，脑袋轻轻抵着沙发坐垫边沿，环顾幽暗的客厅。客厅的大书柜上放着三人的合照，陈祺的长相与陈阿姨有几分神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他自己站在陈祺旁边，一副腼腆的神情。陈望对着那张照片愣神良久，终于扔掉啤酒罐，缓缓步上楼梯。尊贵，权力，选择，被选择。原来吸血鬼也不懂什么叫唯一。

　　没关系，只要她懂。
　　或者说是他太希望她懂。

　　陈望开门的时候，陈祺没有出声询问，大概已经睡着了。酒精使大脑化作一朵轻飘飘的云，在黑暗的卧室中浮游，渴望找到停靠的依凭。这曾经也是他的卧室。小时候，陈祺害怕一个人睡，阿姨就叫他去陪她。“你可以睡在地上吗？”陈祺问他，“我听同学说床下会有女鬼，你如果看到女鬼，就敲敲我的床板。”

　　于是他就乖乖睡在地上，幻想哪一天女鬼出现，他就用枕头下的那把宝剑保护陈祺。现在想来，床下的那一只“鬼”，可不就是他自己吗？

　　陈望没忍住笑起来。陈祺的睡容安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枕头。他悄悄躺倒在她床边的地板上，竭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一躺在这里，望着她的侧颜，关于那晚的记忆就又复活。那是个暴雨天，落地窗的窗帘忘记拉上，闪电使天空刹那伸展为白昼。

　　陈祺也是在那个刹那降落到他怀中。她一句话也没有说，鼻尖抵着他的锁骨，手环住他的腰，呼吸带起的热气蒸上来，像毫无征兆的闪电那样，将他谨慎塑封好的心脏撕裂。那晚他抱着她，连“别怕”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生怕语言会唤回她的理智。可雷声之后她便坐起身来：“我还没见过粉红色的闪电呢，有点吓着了……好响的雷，哈哈……谢谢你啊陈望。”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阿姨去世后，她变得喜欢暴雨天了。后来有许多夜晚，他们摆好啤酒坐在阳台的小桌前赏雨，聊些散漫的天。

　　“陈望，我现在觉出闪电的美了。你知道吗，甲骨文里用电光旋飞之状表示神，原始人住在洞穴中，见到天空被电光撕裂，感到非常畏惧，却也因这种天象领悟到神灵的境界。我现在欣赏闪电的时候，也有种神智被劈开的感觉。”

　　“陈望，你说女人为什么会怕女鬼呢？女鬼生前不就是被男人辜负的可怜女人吗？生前任人摆布，死后却能依靠怨气杀人如麻，真可笑啊，女人如果相信这种故事，会丧失行动力的。”

　　陈望伸出手指，在空中描摹陈祺的脸。眼睛，鼻子，嘴唇，没有一处线条不柔和，却从未允诺真实的触摸。无论什么，她总是很快就走出来了，即使还留存脆弱的一面，也不愿再让他知道。

　　可在他心中，她还是那道粉红色的闪电。美的感召，恐惧的本能，刹那明亮的大地，电光消失后的黑暗，以及接踵而至的有关神灵的永恒领悟，混在一日三餐与细碎言谈间被给予，是最寻常也最深刻的生命记忆。

　　他不属于人类社会，但生命真正的归属，又岂是血液能够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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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段时间好忙终于能喘口气了，下章进妖区剧情！
　　说点真心话，虽然我哪种类型都尝试过，但写言情确实是最纠结的。因为传统的bg张力不太是我的菜……这篇大概也不会是那种很受欢迎的荷尔蒙爆炸的下克上……陈望在陈祺这里是无条件尊重顺从的服务型人格，无论后期如何成长，对外如何切黑，狗对姐的奉献精神大概率会保持到结局，不会中途造反（没办法我的XP就是如此所以解释一下）。
　　希望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