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我弟弟是吸血鬼》一瓢清流

4、第三章 女人们的聚会

　　平心而论，陈祺不是擅长交友的人，她和孟妍的这段友情也是孟妍主动的结果。孟妍是陈祺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两人因为读书品味相似，逐渐加深了友谊。孟妍是陈祺非常欣赏的那类人：开朗、自信、为人处世有分寸感，精神世界亦很丰富。在这样的孟妍身边，即使情绪内敛如陈祺，也会自然而然地吐露心事。

　　赶到餐厅时，孟妍和文佳佳已经到了，看起来相谈甚欢。陈祺透过玻璃墙瞧见孟妍灿烂的笑容，嘴角不自觉也带起弧度。还未走到二人桌边，孟妍就起身把她搂住：“你迟到了！你向来不迟到的，今天怎么回事？”说着，把她揽到座位前坐下。

　　文佳佳向她点头微笑：“你好，陈祺，我是文佳佳。我们在网上聊过，记得吗？”陈祺也笑：“当然记得，你是‘文语’编辑嘛，我第一次给‘镜与灯’投稿，就是你给我退的稿。”文佳佳说是比她俩大两岁，却依然是学生模样，此刻竟然红了脸：“其实你那篇写得挺好的，只是不符合当时栏目的需要，我还觉得挺可惜的，一直等着你再来稿呢。”三人聊着各自的写作经历和大学时代的记忆，竟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这家泰国餐厅味道不错，周五晚上更是座无虚席，等陈祺回过神来，才发现隔壁桌已经空了。

　　“换了两拨了！”孟妍笑着指指那张空桌子，“咱们要不要再加几个甜品？”

　　陈祺和文佳佳直摇头，表示吃不下了。

　　“在这儿坐着也没意思，要不去我家继续聊呗？”不知为何，孟妍今天没喝酒却很兴奋。陈祺表示愿意，奈何文佳佳晚上还有工作要做，两人只好先送她回家，在去孟妍家过夜。在车里，三人继续讨论“镜与灯”新写作项目的事儿，文佳佳说目前已经确定一个人选了。

　　“这么早？”孟妍惊讶，“看来是好题材了。”

　　“何止是好题材，”文佳佳挑挑眉，“是除了那个人选没人能写的题材。”

　　这话激起了陈祺和孟妍的好奇，两人纷纷叫文佳佳别卖关子。

　　“没骗你们，这个人选是我谈下来的。”文佳佳有些骄傲，“她的身份很特殊，是个女巫。她要写的也是自己女巫家族的秘史。”

　　“女巫？！”孟妍惊呼。

　　市中心夜晚的霓虹灯迅速从车窗滑过，陈祺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了，她按捺不住问：“可是人与妖不是不能接触吗？”

　　“不是不能接触，”孟妍纠正她，“你不知道吗？国家规定人妖混血在十八岁以后有自行选择身份的权利，这位‘女巫’肯定是已经选择了人类身份的混血，依据政策，她可以在人区长期生活，每年还可以申请回妖区探亲。”她的话收获了文佳佳的肯定。陈祺有些懵地将自己砸回座椅靠背：“这么说，我们在人区看到的人里……很可能有混血？”

　　“你也太迷糊了吧！”孟妍叫起来，“你肯定遇到过混血！只是他们的数量很少，而且因为担心引起生活上的不便，一般不会直白地公开身份。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能够申请人类身份的混血都是经过检验的，国家不可能把会对人类造成伤害的混血放进人区生活。”

　　陈祺思索了片刻：“我读过一些报道，上面说妖的基因正在走向灭绝，数量和种类也在逐年变少，所以妖内部和人类都打算实行妖族保护政策，加强对人妖私交的管控。”

　　“这不就是人类计划的一部分吗？”文佳佳突然搭腔，“你们记不记得高中生物课本上是怎么说的？妖本来就是人，是基因变异的人。他们的繁殖能力普遍比人类差很多，有些族类就连寿命也很短，发展到现在已经是绝对的少数群体，我国全部妖口加起来也不及人口的十分之一。即便如此，因为他们有人类没有的能力，还是为全世界所忌惮。每个国家都曾有过一段鼓励人妖杂交的历史，因为人妖混血的妖能力只会减弱不会增强，外形也会更像人类。等到妖口降到人类的预期值以下，国家才会开始强调保护。”

　　文佳佳显然是做过这方面的研究，她说的很多东西陈祺和孟妍从不知晓。文佳佳还告诉他们，目前妖族中最有话语权的是吸血鬼，因为他们不止寿命比人类长，繁殖能力也高出妖族的平均值，还可以通过初拥发展新成员。妖区虽然明面上受人类政府控制，吸血鬼长老会的权力同样不容小觑，而人类政府对吸血鬼的“放任”则是以吸血鬼严格控制人血吸食、转而服用人类制造的类血制品为代价的。

　　“其实我最大的梦想，是找到一个吸血鬼和人类的混血。”文佳佳感叹，“吸血鬼是妖族里出了名的神秘，他们不愿意把种族的历史泄露给人类。你们敢相信吗？几千年过去了，人类还没有搞清‘初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有一个混血愿意把这些写出来……”

　　“你的栏目就要赚大发了。”陈祺打趣她。不知为什么，她不喜欢眼下正在进行的话题，便没有再加入对谈。孟妍与文佳佳说话的间隙，她打开手机看到陈望发来的消息。“还没回吗？”很简单的问句。她本想发语音，最终还是选择打字：“我今天住在朋友家，不用担心。”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陈祺收起手机，跟下车的文佳佳道别。文佳佳离开后，孟妍那股兴奋劲儿似乎散了一些，话也变少了。陈祺以为她困了，陪着她断断续续聊天。

　　孟妍的父母做点小生意，家境算是不错，早早就给她买了一套房子，让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的文佳佳很是羡慕。陈祺进屋先去了浴室，对着卫生巾上的血迹愣了半晌，等走回客厅，见玻璃茶几上摆了两瓶啤酒，孟妍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神情有些复杂。“祺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忽然说，“我明天就去登记结婚了。”

　　陈祺脑子“轰”一声炸开。“你说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说我要结婚了，明天，下个月办婚礼。”

　　“……和蔡蔡吗？”

　　孟妍点头。

　　“可你们才在一起一个月啊？”陈祺急忙说，“会不会有点仓促？”

　　“是才一个月。”孟妍起身去够啤酒，“但我们认识很久了啊，他爸妈的公司就在我爸妈楼上，他初中暗恋哪个女生我都知道。”

　　“可是……”陈祺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可是你们父母撮合了那么久，你不是一直没什么兴趣吗？为什么今年突然谈上了，现在又急着结婚？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孟妍倒好酒朝她招招手，“你过来嘛，来陪陪我，今天是我的单身夜哎。”

　　孟妍不像她，孟妍有很多朋友，陈祺没想到她的单身夜会是这样的。在她的想象里，孟妍这样的女生，会等找到一个自己很爱很爱的人再结婚，然后在单身夜邀请所有朋友来家里彻夜狂欢。高学历且漂亮出众的孟妍，热爱写作还能帮父母打理生意的孟妍，和她大谈女性主义的孟妍，给她送小玩具当生日礼物还教她怎么用的孟妍，说老娘要自由潇洒一辈子的孟妍……为什么会选择一个样样平凡的男生呢？

　　或许陈祺知道答案。就像孟妍一直以来告诉她的，蔡蔡脾气很好，蔡蔡门当户对，蔡蔡会像孝顺自己父母那样孝顺孟妍的父母，蔡蔡尊重孟妍的爱好与生活，似乎在孟妍看来，这些已经足够。

　　可是真的足够吗？如果足够，孟妍为什么不笑呢？

　　陈祺喝了一口孟妍递给她的酒。

　　“其实这样挺好的。”孟妍说，“单身的最后一夜，只有你陪着我，静静地坐一会儿。我很怕有人尖叫着跟我说恭喜，而你是那种不会说恭喜的人……傻傻的，很可爱。”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只能这样选。祺祺你知道吗？对婚姻抱有美好幻想的人和下定决心不结婚的人都是幸福的，只有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最痛苦。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总想权衡出一个最佳选择，哪怕那个最佳选择也并不让她快乐，只能让她的理智满意。这就是我喜欢文学的原因了，文学可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实却是能怎么办就怎么办。”

　　又来了，那种被现实淹没的无助感。

　　“其实今天来的路上，我还在想，你可不可以给我点建议。”陈祺放下酒杯，“就像你常说的，我被我妈教得有点傻。人世间的很多规矩，二十三岁了我还是不懂，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可以无忧无虑地放肆下去，一直放肆到死掉的那一天。从小到大，我就只喜欢写作，也只把这一件事情坚持下来了。直到最近，收入渐渐稳定下来，我才开始想，假如有一天我依赖的人都离开我，去过一种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快乐吗……怎么说呢，我总当你是我的精神导师，但今天你跟我说这些，我才知道在人生面前，谁都不是胜券在握。”

　　孟妍的烦恼是不确定未来的生活，而她的烦恼是无法维持现在的生活。

　　孟妍又灌了自己一口酒，伸手抱住了陈祺：“祺祺，其实我不是不喜欢蔡蔡，我只是有点恐慌。我们拉钩保证，无论生活变成什么样子，都陪着彼此好不好？只要相互提醒，我们就不会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路还长呢，什么都可以慢慢适应，慢慢解决。”

　　陈祺钩住孟妍的小拇指，孟妍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呼吸，好像快睡着了。陈祺抬头，环顾这个当初她和孟妍一起布置的客厅，感到一丝怅惘。她回想起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蔡蔡，是在孟妍爸妈的公司里。男人比孟妍大两岁，和她肩并肩坐着讨论生意上的事。那一刻陈祺觉得孟妍离她很远。孟妍说过，她见过太多因为婚姻放弃梦想的女人，她不会放弃；蔡蔡也说过，会全力支持孟妍的写作事业。

　　可这是孟妍能够选择的吗。假如有一天，孟妍的父母老了，要求她接管公司；假如有一天，孟妍有了自己的孩子……她还能挤出时间写作吗？到那时，她会不会发现那些曾叫自己拍案叫绝的故事，其实对现实毫无用处？会不会厌倦深夜还要坐在电脑桌前，搜肠刮肚地自我表达呢？想到这里，陈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她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看起来比她聪明得多的孟妍主动把自己放进了一个结构性的困境中。在这个困境里，孟妍可寄托的美好很少，可预见的压抑很多。

　　陈祺爱孟妍，所以会尊重她的选择。婚礼那天，她会赠送昂贵的礼物，只要孟妍开口，她也愿意作为伴娘出席。可她绝不允许自己落入这样被动的境地，如果世间最亲密的支持，必须用个体的自由来交换的话，她宁可做一只不被谁牵住的鸟，只偶尔降落在旅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