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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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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施找到陈稳的时候,他正站在楼顶的水泥围墙边,背对着她。
傅施总觉得他的背影和以前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他的背影是意气风发的代表,那么此刻他的背影处处透着寂寥,甚至有些沉颓。
六月的骄阳在正午时分移动到天空的最高点,把人的影子拉的又短又肥,好像在预示着危险,发送着让人撤退的信号。
傅施将手指并拢,放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
“陈稳。”
陈稳应该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转身回头,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
傅施见此没有退缩,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既然他不愿回头,那她就主动靠近。
什么矜持,什么端庄,统统都丢到一边。
这时候她只想问问他究竟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傅施站在陈稳身旁,对上他充满冷气的侧脸,极为认真。
烈日还是厉害,皮肤像是在被灼烧,内心也是煎熬。
陈稳终于转过头看她,但是久久不言。
他看见傅施晒得不行,转身走进了室内楼梯间。
傅施跟了上去。进了阴凉处,她觉得和刚刚那地方比起来,这简直是天堂。
陈稳正对着她,绷直的嘴角慢慢放松。他承认刚才情绪有些失控,但是现在调整过来了。
看着只晒了一会儿脸就红了和看起来特别关心他怎么了的傅施,他的心里某一处突然就软了下来。
“没事,只是刚才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是因为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嗯。我们回去吧,不然我爸妈会以为我欺负你。”
“你不是这样的人。”傅施小声地辩驳。
“你很了解我?”
陈稳轻笑,弯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傅施齐平,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
傅施对他的了解确实不多,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现在。
初中的时候两个人不在一个班,高中不在一个学校,大学更是相隔十万八千里。想了解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现在,相过一次亲,见过几次面,微信没聊过天。她对他的了解只是觉得他和从前相比有了些许的变化,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
但是他还是她放在心里的那个人,不管岁月是如梭,还是像刀子把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始终对他心存爱意。
但是不能让别人看穿她的心意。她怕这样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了解。”傅施摇了摇头。
在陈稳眼里,她就像一只乖巧又毛茸茸的兔子。
“那回去吧。”
陈稳说完就转身离开。
傅施回到病房,拿上自己的包。
“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吃午饭了,不然我妈又会念叨个不停。这个保温桶我改天再来取。”
“好。路上开车慢点啊。”
余清也没有留人,也没有让陈稳送送她,因为她有话和陈稳说。
“你怎么一听说得抑郁症跳楼自杀的女孩就丢了魂?这件事过去多久了?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十年,整整十年。就算当初你和曾柔多么要好,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余清一改慈祥的面容,急言令色。
“你就不能看看身边的活人吗?施施,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她对你的喜欢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到。我也不信你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然你也不会主动和她交流。”
确实,以前因为简希的事情,他选择出国逃避。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办法接受曾柔已经死亡的事实。
他总是翻看他们为之不多的合照,曾柔脸上看不出阴郁,只有巧笑倩兮。
他一边痛恨自己为什么天天和简希待在一起,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一边总是在无数个夜里梦见那个花季少女倒在血泊中的残酷现场。
他没有办法好好吃饭和睡觉,靠药物维持基本的生活质量。
不去回想简希破碎的原生家庭,以及带给她的苦难遭遇。
努力忘记简希死时解脱的微笑,刻意把照片里曾柔无忧无虑的笑容深深地镶嵌在记忆里,好像她本就是这样。
没有来自父亲的家暴,没有受到身体上的疼痛,没有遭受抑郁症的折磨。
是一个和普通女孩一样的健康快乐的少女。
他既然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是想用自己的力量拯救那些渐渐消耗的生命。
所以他在美国坚定地选择临床心理学这个专业,并不断深入研究,本硕博连读,拿到博士学位。
日复一日的高压学习,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学业和实验,强迫自己不去想陈年往事。
母亲说,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不然受苦受累的还是自己。该睁眼看看身边的人,活人才更应该珍惜。
人死了人们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会为她感到惋惜,时间久了,她就成了人们口中若有若无的存在。
曾柔死了十年,他记了她十年。
但是他已经慢慢淡忘了她的模样,只有靠照片在心里描摹出她的样子,试图像化石一样留存。
提前完成学业,他选择回国。
二十八岁的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稚嫩的男孩。已经足够成熟,可以直面过去的伤疤,不会害怕。
另一方面,父母年纪也大了,膝下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是时候回来尽尽孝道。
但这并不包括他可以听从他们的安排,随便找个人结婚过日子,不管他中不中意。
所以对于和李叔叔伙同他的父母策划的相亲他本质上是极度的排斥,所以拿不出好的态度,只是保持该有的风度。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对方竟是自己回国第二天在酒店有过两面之缘的女人,也不是完全陌生。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居然会觉得和她结婚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没有按原来想的计划步骤走。
但是对方好像也是被迫来相亲的,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他心下就明白了几分。
于是主动提出中止这场双方都“不情愿”的相亲,用他看来最直接也是最真诚的原因结束尴尬。
李叔叔又故意借着寿宴来撮合他俩,他心里其实明白这是故意。
他也没有追究,用最平淡的态度对待傅施。
可是这女人看见他像不认识似的,一点要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他想应该是遵循了那个规律,相亲不成就当陌生人。
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虽然有一丢丢难以察觉的失落。
但是父亲这次生病住院,她既像无意又像有意一样到来。不是初见时的莽撞,也不像相亲时的骄傲,倒是有点讨好的姿态。
无论是陈正言还是余清,似乎都和喜欢她,对她很满意。
他看不懂她了,之前说“我也没看上你”的好像和今天的不是一个人。浑身上下的气质是乖巧懂事,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种类型。
她这样做甚至让他觉得她其实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若即若离。
导致他也没有办法确定她对他的心意。
他呢?就像余清说的,对她不是一点过感觉都没有,不然当她吃饭的时候被辣椒呛到他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然后给她递水。
不然当她说来医院是看望朋友时,他第一时间以为是个男性朋友,心里竟有些许不悦。后来知道是女性朋友,他那点不悦就悄悄消散了。
不然当和好兄弟秦于然碰见的时候他不会介绍她是相亲对象。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不止和自己相过亲,还和秦于然相过亲,他承认他心里不舒服。
不然当她一大早提着保温桶呆呆愣愣地站在病房门口时,他不会主动过去和她说话。
种种迹象表明,他对她是有感觉的。
听了母亲的话,他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妈,你说我和傅老师结婚怎么样?”
他看见余清怔了一下,但很快找回了惊喜的表情。
“真的?你真心想和她结婚?”
“真心的。”
“那就好。看见你这样我也宽慰了不少。你别嫌妈唠叨,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总是要珍惜有血有肉的人。”
意有所指,陈稳明白。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婚?什么时候两家人见个面,商量商量婚事?你问了施施那孩子的意思没有?要不要我和你爸还有李叔叔助你一臂之力?”
“求婚不必了,但是我会找时间和傅老师谈。别的等之后我问傅老师的意思再说吧。”
“也好。你从小就有主见,当年说出国就出国,拦都拦不住。现在既然你有了结婚的打算,就该安下心来维系家庭。不过,婚姻里最重要的是忠诚,你能做到吗。”
余清有点怀疑。
“嗯,我会和傅老师说明我的情况,坦白一切的。”
陈稳思索着。
“你心里又有算就好。施施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别辜负她。”
余清暂时放下心来。
傅施无聊地躺在床上刷微博,忽然微信备注cw的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陈稳这么晚给她发微信做什么?她按捺下心中的惊喜和好奇,缓缓地点进去看。
cw:【傅老师,我想和你结婚。】
傅施心里漏了一拍,她看了看备注,又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看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加了微信这么久没有聊过一句,第一句竟然就是这么雷人的话。
Lynsi:【你没发错人吧?】
cw:【我只认识你一个姓傅的老师。】
傅施看到这句话,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心里好像有无数支烟花在同时绽放,砰砰砰。
欣喜之余她还是心存疑惑,手指不住地颤抖,好一会儿才把字打好发送。
Lynsi:【为什么是我?】
陈稳没有回复,而是打了语音通话。
傅施没有立刻接起,她觉得越到重要关头越要矜持。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等电话响了五秒她才接起。
“喂。”
“傅老师。我是陈稳。”
陈稳的声音从电流里传来,充满着真实感和安全感。
“嗯,我知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应该很平静没有波澜吧?
“我想和你结婚。”
他又亲口重复了这句话。
虽然没有戒指和鲜花,傅施仍觉得这是一场浪漫的求婚仪式。从暗恋的人嘴里听到的这话,不管他说的时候情绪是高涨还是平静,她都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她突然不想问为什么了,毕竟他是她肖想了十三年的人不是吗?
现在他向她提出结婚的想法,是她做梦才会遇到的情节。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想和她结婚,她都不在意。
因为他没有想和别人结婚,他是想和她结婚。
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她不能贪心,
“你怎么想?”
陈稳开始询问她的答案。
“可以呀。”
傅施尽量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语气像在回答周若央拉着她逛商场,服装店销售员给周若央推荐本季新品,而周若央拿着衣服比划询问她的意见一样。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我有话对你说。”
“有话就在电话里说就好。”
傅施怕他过了今天就反悔了,阻止他要改天见面的想法。
“有些事情还是面对面讲比较好。”
陈稳难得执拗。
“那好,我都有空,看你。”
这话说出来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那就后天周五吧,我有时间。”
“行,到时候你发位置给我。”
“好,那就这样说。后天见。”
“后天见。”
挂了电话,傅施一头扎进被窝里,闻着枕头上熟悉的洗衣液味,她不觉得闷,而是感到一阵舒畅。
她现在就想把这天上掉馅饼的事马上打电话告诉赵菲菲,又觉得太晚,就作罢了。
又想立刻去敲父母的房门,告诉他们这个令她兴奋的消息。
已经走到门口,手也放在了门把上,却停止了动作。
她突然担心起来,万一这是空欢喜一场呢?
陈稳说有话对她说,她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她又一夜没有睡好。
好像一遇到陈稳,总是能轻易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不知这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