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香穿客袖(七) ...
-
事发突然,阮棠呆愣之下,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去挡。下一秒反应过来,急忙后退。却已经来不及,胳膊一痛,锋利刀刃在她大臂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镇定,不要慌。
阮棠心中给自己打气,拼尽全身力气,抡起手中的伞,朝着蒙面人的眼睛丢去,趁对方躲避时,转身往御街方向跑。
不要回头,出了巷子就是御街,御街上有官兵把守,凶徒必定有所顾虑。
脚步声追着她,距离在不断缩短。此时她忽然想起袖中的匕首,脚下不敢停,伸出一只手向袖口中掏。
眼见御街近在眼前,身后的刀挟着劲风,再次抡过来。
阮棠极度恐惧之下,发出一声惊叫。慌乱间,左脚绊倒右脚,狠狠地摔倒在地,幸运地躲过这一刀,袖中的匕首却在挣扎间滑出去很远。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杀我?”阮棠湿发贴在脸上,雨水灌进眼里,视线变得模糊,朝着面前隐约的黑影大喝一声。
蒙面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刀尖对准她,又是一刀劈下来——
————
阮棠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醒过来。
想起昏过去前的情景:那把闪着冷光的刀,下一刻就要劈开她的脑袋。
所以她是被人救了?
隔着重重帷幕,灯架上的烛蜡已点燃,看来已错过宫门关闭的时辰。阮棠心中焦急,身子一动,左臂传来钻心的痛,她发出一声呻吟。
“醒了?”
含冰嵌玉的一把嗓音,清亮又冷漠,隐隐有拒人千里的味道。
“晋王殿下?”阮棠微微侧过头,一架竹骨书画屏阻隔了她的视线,屏风上绘着一幅傲雪墨梅图。
梅花?确定无疑了,必定是晋王。
阮棠暗自吐槽,声音却放柔了,听起来有几分可怜:“多谢晋王殿下救我。”
那人没说话。
“晋王殿下?”阮棠竖起耳朵听。
屏风那头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是书卷被放置在桌上的声音,随即是木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片刻后,晋王出现在她面前,逆着光,整个人像一抹孱弱的影子。
“你惹了什么人?竟敢在皇城前杀你。”晋王眉头紧蹙,不解地看她。
阮棠老老实实回答:“我不知道。”
“莫不是你还威胁过别人娶你?”
阮棠眯了眯眼:“除了王爷,我没找过别人。”狐疑地看向晋王,“王爷难道对我动过杀心?就因为我提议联姻?”
晋王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你当时昏迷过去,我不得不带你回府。你放心,已经替你跟宫中管事的报备过。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叫人送你回阮府罢。”
“罢了,我不回阮府。不过皮肉伤,无甚大碍,回阮府反倒令父兄白白担心。”阮棠单手支床,半坐起,两眼牢牢盯紧晋王,“我的提议,王爷考虑好了吗?”
晋王背光而坐,面目显出几分深沉,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开口道:“我之所以能救下你,是因为我今日进宫了。”
阮棠眼睛一亮。
晋王犹豫了一下:“我原本准备……”
“原本?”阮棠眯了眯眼,“现在反悔了?”
晋王沉吟道:“你才十六岁,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吗?即便是你提出的所谓‘契约婚姻’,本质上实际是一场‘交易’。但在外人看来,我们也是夫妇一体,荣辱与共。”
“我知道,我懂呀!”阮棠急道。
晋王示意她胳膊上的伤:“你被人追杀,如今是你或阮家的事,但若我们成亲,本王全府上下势必也被波及。”
“……”阮棠无法反击,她无赖道,“高风险高收益嘛!”
“恕我直言,我看不到你身上有什么本王想要的收益。”晋王垂下眼眸,似乎不想再谈。
“不要急着下结论,你先听我说。”
晋王目光冷静,看过来,等她最后的“垂死挣扎”。
阮棠大脑高速运转,在心里梳理晋王给出的信息:他今日原本准备答应,也就是说这桩“契约婚姻”也能给他带来好处,并且这个好处足够他心动。
意外是“她被人追杀”,都说晋王平日行事低调,远离朝堂,这说明他是个明哲保身之人,惧怕麻烦和牵扯。所以,只要她解决了晋王的疑虑,一切都还有得谈。
那么,究竟谁要杀她呢?
她从穿书变成阮棠后,因怕露馅,被亲近的人察觉,都是能睡则睡,能装则装,处处小心,能不出流碧阁,就一步不肯动。
近来除了威胁诱逼晋王,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今日出宫也只安安静静与父兄吃一顿饭,难道是阮家的仇敌?不会,即便阮家有仇敌,她是最无用的目标,杀她起不到什么作用。
那究竟是谁……
她脑中忽然浮现吉祥当铺张管事的脸,那稍纵即逝的表情……
阮棠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晋王。
“想到了什么?”
“王爷,你听说过丑丑当铺吗?”
晋王蹙眉:“没听过。”
“今日出宫前,宫中女官宛新眉找到我,托我帮她查两张当票……”
晋王不解,但也没打断她的话。
“当票出自丑丑当铺,我今日去了京城几家大当铺打听过,都说没听过这家当铺。但有几位管事在我询问时,面有异色。”
晋王看过来,阮棠点头。
“你是说,追杀你的人和这个丑丑当铺有关?”
阮棠点头。
“当票在哪?”
阮棠伸手摸绣囊,摸了个空。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谁帮我换的衣服?”阮棠难得露出窘迫之色。
晋王懒得看她:“自然是女使。”说罢向外间吩咐道,“素心,把阮娘子换下的衣物拿进来。”
外面答应一声,随后一个二十余岁的侍女走进来,怀里抱着她的衣物。
“娘子到府上时,已经被大雨淋得透了,衣服现下还是湿的,我本想拿去洗,王爷拦住,怕娘子身上有什么重要物事。”素心面目长得冷,抿嘴笑时有几分梅笑春风的意思。
阮棠道了谢。找出绣囊,掏出当票递给晋王。
晋王一边展开当票,一边吩咐素心去端姜蜜水给阮棠。
“方脸阔腮脱齿黑面鬼,500贯……断腿穿心沉雪娃,200贯……”晋王皱着眉,问阮棠,“这当票从哪里来的?”
“前些日子宫里溺死了一个小宫女,宛内人怀疑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谋杀。她从宫女房里找到当票,发现事有蹊跷,便着手去查。”
晋王瞥了她一眼:“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主意大。既发现蹊跷,为什么不报知管事的。”
“管事的已判了失足落水,自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费心去查。”阮棠见晋王眉头深锁,对着当票发愣,忍不住问,“王爷可能猜出这当品是什么东西?”
晋王瞥了她一眼,沉吟道:“既然能引来追杀,自然是了不得的东西。”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杀手看起来要置人于死地,你们别往下查了。”晋王把当票还给她。
“听你的。”阮棠装乖点头,“我将事情都坦白了,王爷不如再考虑考虑我吧!你一日不成亲,大娘娘便一日不得好睡。前几日我在慈明殿学规矩,听到大娘娘吩咐蒋宫令准备画像,怕不是又要让王爷相看京城贵女?”
晋王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又听话,又好打发,事事都可商量,也绝不给王爷添麻烦。以后王爷但有驱使,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违反大宁律例,我都二话不说埋头就干。”阮棠开始满嘴跑火车,“反正王爷早晚都得成亲,与其祸害别人……”
晋王眼风如刀:“祸害别人?”
“呸!我说错话。联姻说到底就是一种合作关系,无论怎么说,王爷都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合作对象了。”
“此话怎讲?”
“因为我不渴望成亲,也不会爱上你。在一段合作关系中,双方的感情含量越少,变量也越少,关系就会越稳定。你选择我,就等于选择了一段稳定长久的合作关系。”阮棠关注晋王神色变化,“我相信王爷需要这样的合作。”
晋王点头,不讳言自己的兴趣:“我可以与你合作,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
能合作就好,我什么条件都能答应!阮棠心里欢呼,表情却装作可怜:“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如今决定权在我手上。”
阮棠的表情更可怜了,惨兮兮地点头:“王爷请讲。”
“契约存续的时间由我说了算。倘若我觉得不需要,可以随时终止契约。”
阮棠:……
“你不可过问我的事,但是你要做的事,须同我报备。”
阮棠:?
“你如果惹出祸事,小事我可以替你担。但若是大事,你自己承担,千万别拉我下水。当然,最好是什么祸事也别惹。”
阮棠:……
我忍,且听你说完。
“合作存续期内,不许对别的男子动情。”
“这个我不会!”终于来了个阮棠能百分百做到的事,我可是独身主义者,便是阮又微那样的绝色,在我眼中也是浮云。
晋王瞥了她一眼,冷漠道:“女子也不行。”
——这位王爷,你的思想很前卫啊!
“回府后你是你,我是我,但是样子还是要装的,特别是大娘娘面前……”晋王见她要插话,摇手拦住,“当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难,你换脸的本事,寻常小娘子打马也追不上。”
——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夸我?
“暂时这些,我想到别的再增补吧!”
……听起来简直就是霸王条款,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阮棠想了想,道:“我都可以答应。可是,王爷不会让我当个木偶,把我锁在院子里吧?”
“你威胁利诱我,不就是为了自由吗?”晋王一脸的我是给了你天大的恩典,“我允你自由,在不损害晋王府的利益这个大前提下,你什么事都可做。但在做之前,你心里需有分寸,也要知会我。”
阮棠点头:“好,我们这就签下私契吧!”
“我要先告知大娘娘,由她向官家提。事可不可成,都是未知。皇家亲事,本王自己说了不算。”
“我晓得了。那——”阮棠多留了个心眼,“你送我一件东西当作信物,免得你翻脸不认人。”
晋王从腰上摘下一枚玉佩,递给她:“这是我十岁生辰时,先帝赠予。”
阮棠小心接过,那是一枚双鲤戏荷玉佩,雕工十分精致,鱼活灵活现。且不说这物的意义,但看成色,定是价值不菲。阮棠抑制不住,眼底泛出笑意。
“我竟然信你。”晋王自嘲一笑,“此事若传扬出去,本王岂不是成了京城最大的笑柄。”
“保证不对外人说,不如我也赠王爷一件信物。”阮棠想了想,从发髻间摘下一支火珊瑚制成的红梅钗,还是中午和老阮小阮吃饭时,老阮送她的。这支钗不算贵重,胜在精巧,偏巧晋王又是个爱梅狂魔,赠他正好,“我身无长物,这是亡母留下的钗,于我意义重大。”
晋王接过,收进袖中。
“王爷,我们这就算有口头约定啦!倘若此事遇到阻拦,万望王爷与我一同努力,不要轻言放弃。”
晋王瞥了她一眼:“本王会权衡。”
阮棠咬牙,却也没奈何。如今是她上赶着求晋王,主动权握在对方手里。
“既如此,你喝完姜蜜水便歇下吧!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宫。”晋王目光挪到她胳膊上,“你的伤已请医官看过,皮外伤,不打紧,只是这几日不要碰水。”
阮棠笑得眉眼弯弯,稚气天然:“有劳王爷,那我等王爷的消息。”
————
第二日鸡鸣声后,晋王府的管家便驱赶一辆马车,将阮棠送回宫。
阮棠心中安定,从穿书后,第一次觉得拿到了一点人生掌控权。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一日巳时刚过,一阵急促脚步声后,传旨内侍张忠领着一群小黄门进了流碧阁,一个小黄门手中托着黄绫盖住的朱漆盘,带来了一道官家赐婚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