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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香穿客袖(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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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后,阮棠安心等晋王的回复。如此过去数日,一点动静都没有。
阮棠怀疑狗王爷过河拆桥,不打算搭理她了。
秦国公回京的消息倒是先传了来,官家圣恩,允她一天探亲假,回去与父团聚,以享天伦。
这一日阮棠起了个大早,念夏替她整妆。
昨夜两人睡得迟,阮棠套念夏的话,打听阮棠以前的事。得知自从她进宫后,母亲不久后就病逝,而父女之间见面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当下心中大安,不怕在老父亲跟前穿帮。
才放下铜镜,一人掀帘进了内室。
阮棠看到来人,笑道:“宛内人怎么来了?”
“听说你今日出宫,特意来求你帮忙办一件事。”宛新眉掏出两张纸,递过来,“替我查查这两张当票当掉的是什么东西。”
阮棠接过来,展开一看,只见两张都是出自丑丑当铺:“这铺子名倒是有趣。”
宛新眉蹙着眉头:“你再看看当品。”
阮棠闻言展开当票,只见一张写:方脸阔腮脱齿黑面鬼。另一张写:断腿穿心沉雪娃。分别当了500贯和200贯钱。
“这当品是什么?名字这般古怪……能当这么多钱,必定不是普通首饰衣物。”
“正是这里可疑。上次官家在宫中摆宴,我央你去教我炙羊,有一个小内侍来报,说负责鲜果的小宫女不见了。你可还记得?”
阮棠点头:“记得,是叫双喜?”
“对。失踪后第二日,她被一个小内侍发现溺亡,就在桑园附近一口废弃的井里,我觉得她死得蹊跷,不像失足落水,倒像人祸。便去她房里查看,这两张古怪当票,便是在她妆盒里发现的。”
“行,我帮你找找这家当铺。”
“多谢阮娘子了。你查找时请务必小心,倘若觉得古怪,立即停手,不要打草惊蛇,陷自己于险境。”宛新眉切切叮嘱,眉间有几分隐忧。
“我晓得轻重,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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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阮棠自皇城东华门出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东华门外已经等着一辆马车,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小丫鬟迎上来,试试探探问:“可是阮娘子?”
阮棠笑着点头。
“娘子!我是豆蔻啊!”小丫头高兴得蹦起来,回头大呼,“三郎君,娘子出来了。”
豆蔻……阮棠想起来,这是她“以后”的随嫁心腹侍女,进宫前陪她一起长大。
车帘掀开,一个青年利落地跳下马车。几步走到她面前,笑得眼睛弯弯:“小妹,想不想三哥?”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阔,人间多许多殊色。
阮棠的表情堪称呆滞,心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位极人臣》的大男主阮又微,果然堪称“大宁第一美人”,当得起“风姿尤胜其妹”的赞美。阮家后来接连的祸事,阮又微的“美色”也功不可没,不仅加速自家倒台,也痛失一生至爱。
现在,这个祸族的男妲己站在自己面前,阮棠吞着口水,大饱了一番眼福。眼见街巷来往行人,都忍不住驻足看阮又微,才催促他上马车:“三哥,你还是回车上罢!你这张脸,堪称绝世大杀器,不要误伤无辜百姓。”
“什么器?”阮又微将阮棠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上去坐好,对阮棠瞧个不住,“小妹长高了许多,上次见还只到我肘弯。”
阮棠有心套这个“亲哥哥”的话:“你都多久没见我了!”
“五年零两个月。”阮又微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笑叹道,“你长大了,三哥都不认识了。这几年在西北大营,三哥日日思念小妹,小妹可想三哥?”
阮棠有些心虚,她估摸着正主阮小妹是很想这位家兄的。毕竟阮又微是个妹控,幼时在外玩耍得了一片糖,兜里捂化了都要带回喂小妹。
“想。”
“父亲这次回来,是要与官家议小妹的亲事,待亲事落定,小妹便可离宫回家待嫁了。”阮又微掀开食盒,一碟一碟往外捞果子,“我也许久不曾回京,不知如今京城人都爱吃什么果子,你拣喜欢的尝,不喜欢的搁那,我吃。”
被这样绝世风华的美男子娇宠,阮棠忍不住心波荡了荡,随即酸到极点。
为什么她穿成了阮棠?她要是穿成阮又微的初恋该有多好……
想起正事,理智一秒回归正位:“亲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三哥务必提醒父亲,切不要轻易答应官家赐婚,一定要先问过我。”
阮又微一愣,作目瞪口呆状:“你有什么打算……小妹有心仪之人了?”
“现在不好与你说,三哥放心,我不会胡来便是。”阮棠尝了一块滴酥,又递了一块给阮又微,“好吃,三哥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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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主人常年不在京,只留下几位家仆看守宅院。
进了院子,扑面而来的凄清。窗纱久经风雨,呈现褪去后的旧色;窗格上的朱漆斑驳不堪,翻翘得支离破碎;院墙许多灰砖已经裂了,需要修补替换。
阮棠看了身边的三哥一眼,阮三郎的一双妙目压根看不到这些,兴致勃勃道:“小妹若是能留家住一夜,晚上三哥带你去逛州桥夜市。”
“日落前我就得回宫……父亲不在家?”
阮又微一拍脑袋:“忘记和你说,刘叔父早上约了父亲出城跑马。”
这个笨蛋美人……阮棠无语:“官家只给我一天假。”
“父亲说了,午时必定回来,陪你用饭。一早让厨房备下冰雪冷元子(1),你幼时最爱吃这个,父亲都记得。”
阮棠脱口而出:“哪有大冬天吃这个?”
“那让他们热做,不过冰水。”阮又微有些赧然,“军营里呆惯了,都是大老爷们,想不到这么细致。”
阮棠有些不好意思:“三哥,我没怪你。”
“我知道。对了,”阮又微又想起一事,“我们从雍州给你带了好些玩意儿,大哥也让我给你捎了信,都在我房里,随我去看看?”
阮棠去阮又微房里,和一堆玩具消磨了半天时光。男人挑的玩具,都是些刀、弓箭,和一些木雕的小玩意儿……有一把三寸来长的匕首,小巧古朴。阮棠想起宛新眉所托之事,未雨绸缪,将匕首掖在袖中,以作防身之用。
阮又微不由大为得意:“两年前我得了这把匕首,专门留给你。果然还是我最了解小妹的喜好。”
阮棠轻轻嗯了一声。
临近中午,天上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黑。阮棠问豆蔻:“父亲还没回来吗?”
豆蔻已往大门跑了十余趟,头摇得拨浪鼓一番:“还没回。”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疾雨般的马蹄声,阮又微站起身,笃定道:“父亲回来了。”
令阮棠惊讶的是,阮煌今年五十出头,却还保持着一张美男子的脸,面目如雕,比阮又微略硬气些。像儒生,不似武将。看到厅中站着的幼女,他一时百感交集,讷讷说不出话来。
阮棠行礼,喊了他一声:“父亲。”
“好,好……”阮煌招呼,“吃饭,先去吃饭。”
阮府的餐食自然不及宫中精细,阮棠却在阮氏父子身上,找回了一点亲情的味道。虽然他们一个讷于言一个粗线条,武将式的情感表达就是不停往她碗中堆菜。
阮棠陷入沉思,想起书中的情节,不由替原主惋惜。
原书中的阮棠被赵靖设计后,迅速成亲。赵靖怕事多生变,阮氏父子被绊在归程,抵达京城时木已成舟。
阮棠因此与家族误会甚深,自以为是家族弃子,无人在意死活。在被赵靖冷落、遇到麻烦、被陷害,甚至沉疴不起时,从未想过向家族求救。
她短暂的一生,从未感受到亲情。
而阮家则对赵靖的“阴谋诡计”毫不知情,以为赵靖是阮棠所爱,是以后来轻易被赵靖利用,玩弄于股掌之中。
苏眠穿书前,与父母感情极好,无话不谈,刚开始难以理解阮棠与家人的隔阂。亲人之间,何至于如此疏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许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孤立无援的阮棠就被切断一切救赎。
她收回思绪,看向身边的父兄,心中忽然有了底气——她看过书,拥有上帝视角,知道阮氏父子是真心疼爱阮棠,就像她对晋王说的大话一样,父兄对她满怀愧疚,她的“炮灰自救计划”,可以想见的,在阮家几乎没有阻碍。
只有晋王是唯一的变量,而晋王又是最重要一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晋王决定了她新人生的起点。
用饭完毕,侍候的婆子上了茶,阮棠漱口,便与父兄说起宛新眉所托:“宫中的规矩,日落前需要回宫。我办完事,天时不早的话,便直接回宫了。”
阮煌抬眼看阮棠,目光中有几分伤情之色,却没阻拦:“这次回京,为父会过了正月再走。等元日时,我请官家降恩,允你回家过年守岁。”
阮棠眨了眨眼,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阮又微却还在想阮棠即将出门办事,很是不放心:“女官托你办何事?可有危险?三哥陪你一起去?”
“不过是去找几家铺子,没有危险,三哥不必忧心。”阮棠心道,凭你这张艳色绝京城的脸,怕是因你跟着,我才有危险。
阮又微还要再坚持,门房来报,阮三郎的几位旧友得知他回京,上门拜访,他分身乏术,就此作罢。
阮棠令管家去套了马车,自己带着豆蔻换上男装,利落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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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大,当铺不知多少家。与其一家家去问,不如找一间大当铺的管事,毕竟做的同行,相互都有耳闻。
阮棠掀开车窗帘,看向外面。
天色愈发黑沉,雨眼见就要落下。露天铺席叫卖的小贩收摊了,卷着大包小包往家赶。马车穿过人流,街道也越来越宽,依稀能看到吉祥当铺的旗幡。
“吉祥当铺果然大。”
豆蔻怀里抱着伞,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吉祥当铺是个老牌子当铺,代代相传,说起来也传了有百来年。姑娘,你说的什么丑丑当铺,万一吉祥当铺的管事的也不知道怎么办?”
“不急,大不了多问几家。”
马车停在吉祥当铺前,阮棠与豆蔻下马车,进了当铺大堂。
豆蔻走上前,对柜台后的小伙计问了几句,小伙计摇头。又问了两句,小伙计点头,进了后堂。
片刻后,一个穿棕色锦袍、留八字须的中年男子走出来。
他的目光在阮棠和豆蔻身上梭巡一番,便向阮棠拱手为礼:“我就是这间当铺管事的,姓张,不知这位小郎君请我一见,所为何事?”
“张管事,不知你们行会里可有一家丑丑当铺?”
对方一愣,目光微不可察地一敛,才道:“在下没听说过。”
这一点神色变化没有逃过阮棠的眼睛。
阮棠出了吉祥当铺,又跑了几间大当铺,打听“丑丑当铺”。有几家管事人看起来是真的不知,还有两家的管事,神情与张管事如出一辙。
这证明丑丑当铺确实存在,因为不可知的原因,成为不能与外人说的秘密。
阮棠知道问不出更多,便准备立即回宫,把今天的事告知宛新眉。她有个预感,这事怕不是小事,牵涉宫内与宫外的勾结。
黑云终于压了下来,狂风骤起,雨点乱砸。
通往御街的巷口,一辆商贩的推车翻了,堵住了路。阮棠眼见离宫门不远,吩咐豆蔻带车回去,自己则下车撑伞,穿进巷道,抄近路往御街而去。
前后无人,只有风雨大作。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斜刺里冲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长刀,向她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