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满城飞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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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阮和小软离开京城的那天，杨柳飞絮，天地间缀上白花。阮棠在城楼上相送，眼见一行人马消失在视野里，才下楼回转。
几日后，阮棠收到老阮的信，信中告知她与官家辞行时，提到阮又微在京中谋差之事，官家一口应允，待斟酌好合适的官职，便传旨召阮又微回京上任。
阮棠松了一口气，心里略定了些。
接着，城中沸沸扬扬，谈论起晋王夫妇恩爱有加的传闻来。听说三朝回门时，晋王给岳父送来十二匹关外好马，赶马人驱赶十二匹神骏从城外飞奔到阮府，沿途卷起尘沙，如天边垂云。看到的人都啧啧称奇，只道素日一匹神骏也难寻，不料今日饱了眼福，一气看了十二匹，且个个百里挑一。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晋王爷豪掷万金，拿神骏换王妃一笑。
作为事件主角，阮棠觉得挺有意思，从豆蔻那听到各个版本，吃自己的瓜吃到撑。
他们人住在城外，城中却盛传他们的传奇。城中人却不知道，极为“恩爱”的两口子，各住各院，已经好几日不曾相见。
豆蔻在府里四处交际，与管家、侍女，以及王爷的贴身小厮都熟络起来。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向阮棠介绍：
大管家梅舜英是梅家的老人，家道中落的族亲，自祖父辈就在梅家帮忙。赵倦五岁时发蒙，时年十岁的梅舜英因聪慧灵秀，被梅家送去宫里做赵倦的伴读。
后来赵倦出宫立府，梅舜英顺理成章做了王府官家，替他打理府中上下。可以说，梅舜英对赵倦来说，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在赵倦身边如同影子一般的小厮叫于庭。
豆蔻一脸神秘：“别看他看起来瘦弱，有身手的，是先帝专门送给王爷的伴。”
伴，阮棠明白了，伺候赵倦，形影不离，又是先帝送的，于庭的内侍出身也就不奇怪了。
除了梅舜英和于庭，赵倦还有四个女使，素心、玲珑、梅朵、玉霄，都是从小在宫中伺候赵倦的宫女，赵倦封王开府后，也跟出来。玲珑不在府里，据说被派到庄子上查账去了。剩下三位，豆蔻这段日子有心结交，都混了个脸熟。
阮棠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醒豆蔻：“不要与她们走得太近，对她们来说，我们毕竟是外人。”
因为看过书，阮棠十分确定豆蔻对自己的绝对忠诚。所以找了个恰当的时间，她和豆蔻说了自己与赵倦之间的契约关系。出乎阮棠的意料，豆蔻十分自然地就接受了。
豆蔻有不同观点：“正因不是一家人，才更要热络些，否则很容易被外人戳穿。”
阮棠想了想，果真如此，反被豆蔻说服了。于是此后澄碧堂有什么问题，豆蔻负责与梅舜英等沟通，一段时日下来，院子里没碎嘴子，也不八卦，相安无事。
阮棠归宁时，从庄夫人手中讨了一封“介绍信”，她对这个时代的营商规则所知不多，急需一个行内人的指导。从琳琅口中知道了庄三爷，阮棠便觉得这是一条大好的捷径，因此趁机同庄夫人要了一封“介绍信”。
庄夫人知道她有做生意的念头，倒也不是很诧异，只是疑惑：“寻常大户的娘子，手有余钱，也会在外面投点生意，但自己出去做生意的，倒是很少见。”
阮棠心道，只把钱放出去不叫做生意，那叫投资。也不怪庄夫人发问，这个时代的女子，虽能在外抛头露面做买卖，但还是平民女子多。高门大户的贵女，轻易不沾市井买卖。
幸而有赵倦的“口头许可”，阮棠一一对庄夫人说了，庄夫人也不再有异议。毕竟夫家不说二话，她作为娘家人，更应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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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三爷闻名京城，本人却是个轻易不出门的主。
阮棠按照规矩，先递上拜帖。隔日，庄宅送来回帖，说庄三爷在仙悦楼定了包厢，恭候晋王妃大驾。
阮棠很重视这次会面，准备去府库挑些字画作为见面礼。
琳琅给她梳妆时，闲谈似的告诉她，庄三爷平生最怕读书，也烦这些字儿画儿的，说都是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他很瞧不上。庄三爷平生最爱吃，尤其爱吃猪脚，但总不能拎几个蹄子做见面礼，不像话。
琳琅一笑，道：“他还有个心头好，爱做木匠活。十余年来，四处寻找一张图纸，就是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制作图。据我所知，王爷手里正有一份。”
阮棠沉吟，她不太想去求赵倦。
琳琅从首饰盒中挑出一支镶珠嵌宝的步摇，阮棠连忙阻止，自己挑了一支翠蓝的琉璃簪，斜斜插在玉兰髻上：“简单一点就好，我不想再发生上次那样的悲剧了。”
上次步摇与车帘流苏缠在一起，琳琅拆开费了将近半日工夫。
阮棠从镜中看了一眼琳琅，忽然问：“你说，我若跟王爷开口，他会给我图纸吗？”
琳琅正在替她戴耳坠，闻言动作顿了顿：“据我所知，王爷不是小气的人。”
是吗？阮棠心动了……
片刻后，她去临水阁找赵倦，扑了个空，素心告诉她，赵倦在沃雪轩。
沃雪轩松柏森森，花厅掩在一片竹林后面。
只有于庭守在花厅门口，看到阮棠来了，立刻低声道：“王爷，王妃来了。”
过了半晌，赵倦的声音响起；“进来罢。”
阮棠提裙进了厅，只见花厅十分空旷，只摆了一桌一榻，赵倦穿着玉白圆领袍，坐在轮椅上，正对着案上的一幅画儿看。
四壁也挂了七幅画儿，其中六幅都是墨竹，竹身泪痕斑斑，枝瘦叶尖，片片剑戟一般，满纸的凄然杀伐之气。独独正南墙上，挂的不是墨竹图，而是一个半裸青年卧在冰天雪地，身下的冰面上，跃起一条大鱼。
赵倦抬头看她，问：“何事？”
阮棠也开门见山：“有一件事，想请王爷援手。”
赵倦示意她继续。
“听说王爷手里有诸葛的木牛流马制作图。”
赵倦点点头。
“能不能把这图给我，我有用处。”阮棠想了想，“或者你说个数，我向你买也行。”
赵倦没理她，对外面轻轻叫了一声：“于庭。”
门开，于庭进来，垂手听赵倦吩咐。
“去库房，把木牛流马图纸取来给王妃。”
于庭答应了，退出去。
阮棠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讨到图纸，有些吃惊：“无功不受禄，王爷有什么想要的吗？”
赵倦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挪到案上的画儿，仿佛她实在没什么可看之处，口中轻描淡写道：“暂时没有，以后若有想要的，再和你讨罢。”
阮棠也十分干脆：“只要我有，王爷尽管开口。”
说完开心地和赵倦告辞，回澄碧堂，她们把马车备好，于庭也将图纸送来。阮棠带着琳琅和辛夷，去了仙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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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三爷留着两撇八字胡，獐头鼠目，长得有几分诙谐之意。
阮棠穿得简素，庄三爷却盛装而来，二人都觉好笑，便一同笑起来，场子瞬间热了。
庄三爷笑道：“娴雅是我堂妹，论起来，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叔叔。但王妃位尊，小人不过一介商贾，不敢在王妃面前拿大。”
阮棠送上见面礼：“庄叔，您是长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名分位号都是虚的，自家人不必讲这些虚礼，名号再大，能大得过尊长不成？”
庄三爷笑道：“你这丫头说话爽快，对我脾气。”
展开那幅图纸，庄三爷瞬间两眼放光，声音都抖起来：“这是木牛流马图？”
阮棠也凑过去看，纸页已经泛黄，被仔细裱了，看起来颇有些年份。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零件、剖面，她看不懂，嘴里回道：“知道庄叔一直正在找木牛流马图纸，也是巧了，王府里正好有一份，但我也不知道这图纸真不真。”
“我找了十多年的木牛流马图，拿到过几十幅图纸，都没有这一幅看起来真。”庄三爷眼睛完全无法从图纸上挪开，连连赞叹。
所谓爱屋及乌，阮棠既是庄夫人的外甥女，又送礼送到他心上。于是他态度格外热情起来，对阮棠的问题，无不详细回答。
庄三爷早年在西南边境做买卖，后来受伤回京后，开了京城数一数二的庄家瓦舍。这间瓦舍只是庄三爷表面的生意，私下他还做些茶叶、香药、水果生意，他雇了几个驵侩，替他跑腿放钱收货，四川的茶，江西的布，福建的水果，不用自己亲自跑腿，自有驵侩负责收货运输到京城来卖，真是坐在家中数钱。
阮棠听懂了，驵侩就是交易经纪人，相当于现代的职业经理人。
庄三爷建议阮棠也如此操作，毕竟她是晋王妃，碍于身份，不好抛头露面。阮棠却笑着拒绝了，她想做生意，一是为了挣钱，二是为了多攒人脉。在家数钱固然好，但也少了很多拓展眼界、积攒人脉的机会，以后万一遇到困境，她势单力薄，难免左支右绌无法脱困。
庄三爷见她坚持，倒换上一副赞赏神色：“你身娇体贵，却愿意吃苦，很难得。不知王妃想做什么生意？”
“想开一家酒楼。”
“酒楼……仙悦楼去年才重新‘买扑’过，你若是早些起这个念头，倒好办。在仙悦楼恁个独楼，或者租上一层，省事又省心。他家可以买酒曲自己酿酒，客人也都是现成的。”
“买扑”阮棠知道，相当于现代的竞标承包。
阮棠摇头道：“仙悦楼美名在外，楼里的铺位每每拍到天价，若是经营不善，反而容易本钱都折掉。况且马行街繁华，酒楼又多，且都是老字号，在此扎根百余年，我手里没什么资源，不敢在此处插一脚。”
庄三爷见她年纪虽轻，想得却周道，并非寻常贵女，不过一时兴起开酒楼。心中大加赞赏，心中又多了几分亲近之心：“你既知道做酒楼不易，想必心中自有打算。”
“确实有自己的打算，但我年纪轻，又是第一次做生意。对行业内的规矩、行事的礼法知之甚少，还请庄叔多指教。”
庄三爷也不废话，直接而详细地告知她做酒楼的流程。
“耍把戏要先恁好场子，备好家伙，所以租楼、找厨子自不必说。最重要的在以下三处，简单来说，要先“告”官，再找人——首先，要去都商税院（1）注册；再者，要入酒行和食饭行，拜会行老（2）。如今两行的行老是同一人，名叫周让；最后，要找个‘揽户’，代理缴税。”
阮棠听了，一一用心记下。
待这一日离开仙悦楼时，阮棠袖里，已揣了一份庄三爷提供的驵侩、揽户名单，兼联系方式。
都是庄三爷认证过的，可靠之人。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满城飞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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