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满城飞絮（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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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清风楼今日一开门，迎来了三位年轻女客，一主二仆。
领头的小娘子穿天缥色绣银丝竹纹长褙子，系玉白旋裙，头戴幕篱，垂下天水碧的纱罗，掩了满身。两个女使，一个穿青梅半臂配蜜合撒花裙，一个穿杏子黄半臂配鸭蛋青绫裙。
跑堂的眼惯会看高低，眼光一掠，见两位女使衣裙用料都是上佳，便知这女客身份不凡，非富即贵。连忙殷勤迎进来，口里唱喏：“贵客请上座。”
穿青梅色的女使挽着双蟠髻，对跑堂的微微一笑道：“给我们娘子来一间阁子，要风景好的。”
“得嘞。”
那女使又道：“不必跟过来报菜名，将你们店里的招牌，一样一份儿，都给我们上了来。”
跑堂的有点咂舌：“只怕娘子们吃不完。”
“这你不要管，我们自有计较。”
跑堂只好答是。
三人进了位于三楼的阁子，边窗临水，能看到远处的长乐桥。阁子比现代饭店的包厢还要大上数倍，四面挂画，画的是四时之花，十分雅致。窗台供着几枝玉兰，香案上燃着香。
辛夷凑过去闻了，细细辨认片刻：“这竹根炉里燃的应是雪中春信，幽幽一缕，如万梅齐发，于春寒料峭之时燃起，正当时令，是京中最近才流行起来的香。”
跑堂的领着两个小奴端来茶汤和点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站在香案旁说话的是穿杏子黄的女使，笑道：“小娘子好见识，正是前两日才换的雪中春信，若是诸位对香事有兴趣，我们楼里还有几位技艺高超的香婆，可为诸位燃香为戏。”
辛夷连忙摇头谢绝：“不必了。”
跑堂也不多话，将细点和茶水放好后，替她们拉上门退下了。
阮棠待门合上，撩开遮面的纱罗，也到香炉旁闻了闻：“这香的名儿倒是别致，雪中来了春的消息……不过我倒觉得这香不如王爷用的，同样是梅香，雪中春信要热闹得多。”
琳琅也笑：“王爷那香用了好些年，当年花了大把银子买下方子，京城独一份儿。”
辛夷还在研究雪中春信，随口接了一句：“你连这事都知晓？”
琳琅顿了顿，接话道：“我娘在大娘娘跟前伺候着，晋王爷的事，从大娘娘处听来许多。”
辛夷：“难怪。”
三人桌前坐下，开始饮茶。
俗话说：北仙悦南清风，清风楼位于外城城南，军器所的对面，蔡河从楼前绕过。与仙悦楼相比，清风楼的地理位置差了不是一个档次。仙悦楼位于马行街，与大内皇宫仅一墙之隔，旁边又有杨楼、臧楼、蔡楼相拱，是京城人最爱的去处。
清风楼地理位置如此差，究竟靠什么与仙悦楼齐名呢？
琳琅道：“娘子有所不知，清风楼的东家姓梁，传到如今已是第三代，如今管事的梁小郎君因父亲病逝，未及弱冠就接过了清风楼的生意。他是个妙人，根据四季时令总能做一些新菜，蕴含巧思。尤其到了夏日，清风楼都要推出很多味道奇妙好喝的饮子，别家跟着学，却都不是他家的味道。”
原来是个创作力爆棚的商人，阮棠听得有趣。心里计划着自己的酒楼也要不走寻常路才好，大宁人爱吃爱享受，饮食之精致、花样之繁多，与现代相比也毫不逊色。可供她这个现代人发挥的余地，所剩不多。
几座大酒楼，外加州桥夜市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吃，可以说，京城的饮食业已趋于饱和。倘若按部就班，仍是老三样，无异于自寻死路。
“清风楼酿的酒也好，去年新酿的椰子酒，口味甘甜醇厚，供不应求，京城人每日都要因抢购椰子酒打上几架。”
阮棠心道，不知庄三爷与这梁小郎君可有交情，倘若能帮她引荐，以后可以直接向清风楼买酒。
她们闲谈之间，鲜菜、果子已经满满摆了一桌。
跑堂的打了个千，向阮棠道：“菜已经齐了，娘子若有什么吩咐，门外就有人候着。”说罢利落地退出去，替她们掩好门。
阮棠沉吟道：“这个东家年龄不大，能坐得住这么大的酒楼，跑堂的人又训练得这么好，不可小视呀！”
琳琅笑得很有意味，看定阮棠：“说起来，梁小郎君的母亲，倒是与娘子有几分渊源？”
“怎么说？”
“年前官家曾给娘子赐婚，除了陈王，还有一位白侍郎的独子。清风楼梁小郎君的母亲，也姓白，正是白侍郎的亲姐姐，若是娘子嫁到白家，可要叫人家姑母了。”
听到这里，辛夷忍不住和琳琅一起笑起来。
“惯得你们，整天打趣我。”阮棠有些无语。
还未入夏，清风楼的“新品”还未上市，琳琅出去打听了，片刻后回来说，梁小郎君去福建收荔枝去了，今年清风楼的新品怕是与荔枝有关。
阮棠又吃了一惊，她以为京城巨商都如庄三爷一般，雇佣驵侩、揽户替自己跑腿儿。没想到这位梁小郎君，竟能不远万里，亲去收荔枝。
辛夷道：“说起来，蜜饯果子里以荔枝命名的多，却没几个是真荔枝，多是乌梅做出荔枝味儿。”
“荔枝保存不易，又以鲜果味道最好，大家自然爱吃新鲜的。”
辛夷点头称是，想接阮棠的话，奈何接不上，抿嘴笑道：“论起吃食，还是甘蓝知道得多，娘子应该带着甘蓝尝味。”
琳琅：“别提了，前日带她去了臧楼，吃到一道烂蒸同州羊羔，大为惊艳，直接追到人家后厨，抓住厨司问这道菜的做法，结果被人家轰出去了。”
辛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阮棠正在吃一种叫“亭儿”的点心，有亭台楼阁、假山花榭，码在一只红漆托盘上，一整套“房”吃下去了，必定撑破肚皮。
“一会儿我要打包一份‘亭儿’带回去，给豆蔻和甘蓝吃。这俩都是孩子心性，肯定喜欢。”
琳琅被阮棠逗乐：“娘子也是个孩子呢，说话却总像人长辈。”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阮棠发现琳琅是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人，办事周道，交给她做的事，完全不需要操心；消息又灵通，京城仿佛没有她不知道的事，不认识的人；且十分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是个适合抛头露面、在场面上走的人才。
果然是蒋宫令的女儿，样样儿都拔尖。她想起出嫁前，她问几位女使的梦想，琳琅说，她的梦想是“当个富家婆，嫁个良家子”。凭她的能力，这个梦想实在不难达成，阮棠暗下决心，往后酒楼开起来，重点培养琳琅在外行走。
桌上的菜与点心尝得差不多了，阮棠又让跑堂给打包了几样别致的菜带回去，三人下楼去坐车。
才出了清风楼，斜地里忽然蹿出一辆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直冲她们而来。
三人不及反应，齐齐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青年从街头飞速驾马过来，风驰电掣间，已奔到失控的马车前。在围观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蹬脚踏，飞身跃起，转瞬间已骑上了失控的马。
他咬紧牙关，攥紧缰绳，疯马仰脖长嘶，千钧一发之际，他硬生生调转马头，往空无一人的巷道里奔去。
阮棠心里一阵后怕，倘若没有这个黑衣人，她们仨今日怕是要血溅当场了。
“娘子，有没有事？”琳琅上前查看。
阮棠摇头：“我没事。”
三人惊魂未定，失控的马车又转回，马显然已经被安抚好了，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停在清风楼前。车帘一掀，穿月白圆领袍的青年跳下马车，转身扶了一位中年妇人下车。
妇人走到阮棠面前，带着歉意柔声道：“方才我们的马受惊，吓坏你了罢。”
阮棠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妇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不会是我妈吧？她也穿来了？
那夫人见她没反应，面色更焦急了几分，对辛夷和琳琅说：“两位姑娘，把你们家娘子扶进清风楼歇歇罢，我看她怕是吓着了，我叫人去请个大夫帮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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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半盏宁神茶，阮棠才回过神来。
抬眼打量眼前的妇人，只见她穿着石青底绣霜地菊花纹长褙子，下着蕉月色素裙。双目含情，一对眉蹙着清愁，不知是担心她，还是天生长这样。从五官上能看出，年少时必定是个大美人。
穿月白圆领袍的青年站在她身边，自从阮棠进屋后，取下幕篱。那青年的双眼，便再也没从阮棠身上离开。
这双眼令阮棠觉得被冒犯，她皱了皱眉，站起道：“多谢夫人的茶，我已经缓过神来了，这就告辞了。”
那妇人也站起身，道：“今日累娘子受惊，我很过意不去。往后你来清风楼小坐，只说是白夫人的客人，一应招待，都由我请你。”
阮棠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妇人就是梁小郎君的母亲白夫人。
真是，方才还发愁，不知如何同梁家攀交，如今现成的机会就送到眼前了。阮棠眼珠一转，顺杆往上爬，十分坦白道：“白夫人这样爽快，我也不与妇人客气了。实话说，今日我来清风楼，实是为取经而来。”
“嗯？”白夫人眉目舒展开，柔声问，“娘子想要什么？”
“不敢瞒夫人，晚辈也预备开酒楼，今日来清风楼，叫了所有招牌菜尝了。”阮棠赧然一笑，“清风楼果然是老字号，我尝过后就知道，这些菜有清风楼的独家特色，我们是偷学不来的。”
白夫人笑了：“小娘子会说话。”
“但我实在喜欢清风楼的佳酿，既有幸识得夫人，晚辈斗胆一问，不知夫人能否卖酒给我？”阮棠壮着胆子问。
“清风楼的事平时由我儿子管……”
阮棠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目光投向那青年。
没想到白夫人笑着摆手：“他是我侄子，不是儿子。不过卖酒这样的小事我能做主，每年都有不少脚店从清风楼买酒，清风楼的酒好，也是全赖各家商户捧场给面儿。”
没想到白夫人答应得这样爽快，阮棠大喜之下，忍不住拉住白夫人的手摇了摇。
白夫人也意外她这样孩童心性，不由拍了拍她的手，心中欢喜，溢于言表。
当下二人立下口头之约，便依依不舍作别。阮棠不舍，是因为白夫人的嗓音与自己母亲的声音极为相似，勾起她的思母之情；白夫人不舍是为什么？天性温柔？
回程的马车上，阮棠忍不住反复回味白夫人说的话，鼻头一酸，她太想念另一个时空的父母了。
下一刻，忽地一窒，白夫人的一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他是我侄子……
白夫人的侄子，白景屹？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满城飞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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