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在手》大象叔叔

10、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

　　半月有余，敌军再没动静，整个西林涧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都沉浸在紫水镇的胜利之中。百泉国君的恩旨也下来了，众人皆有封赏，都是金银财帛的赏赐，升职加薪的赏赐留到大胜之后。这点百泉皇帝倒没有糊涂。

　　紫水镇一战的胜利，让吴得力这个家伙膨胀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而徐衡反倒比以前更加平静，更加谦逊。他才是那个最大的收益人，什么财富、地位，比起掌控一只军队来说，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此时徐衡在这支杂牌军里已经是一呼百应了。

　　逍遥侯的算盘是地方常备厢军，升格为禁军编制，而自己是这支新生力量的掌控者。一旦达成，齐王、靖北侯、逍遥侯三足鼎立的局面随即终结。齐王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有周北辰，他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瓦解围城，其他的都要先放一边。

　　这几天，吴得力沉醉在享乐之中，丝竹绕耳，美人绕膝，美酒佳肴，好不快活。周京深知这样在军中影响甚为不好，可又不能多说什么。敖骥更是气得想揍他一顿。反过来想，这样总比天天想着怎么出去打一仗要强。

　　这样的突袭竟然没有招来敌军的报复，实在有些蹊跷。周京苦思冥想，也不得要领，只能再焦躁中等待着父亲的调查结果，这两天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芒在背。

　　而徐衡却每天泡在军营里，整饬防务，训练兵将，对普通兵将嘘寒问暖，和他们同吃同睡。周京看到这些自己平日里常做的事，百般忧心，而又无可奈何。

　　敖骥这几天，同样也是一肚子苦水。他和他的骠骑军，擅长风扫落叶，这样窝在龟壳里，也实非他所愿。有才者，必自傲。徐衡突袭紫水镇，是他的主意，而自己却得了些微的褒奖。虽说都是为了国事，却不小心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尤其是像吴得力这样动嘴皮子的，又不懂行军打仗的，居然得到了那么大的恩裳。再大度的人也会心理不平衡。

　　敖骥这几天，一直琢磨着着铁桶阵的破绽，经此一役，敌军一定有所防备，再像紫水镇这样的突袭是不可能了。况且老是这样小打小闹的，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从心底里，敖骥对周北辰这种据守坚城的做法是不赞成的，敌军虽强大，也不是铁板一块，以他骠骑军的神速，适时的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定能起到奇效的。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岳父是个固执的人。既是上官，又是长辈，他只能把话放在心里，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作战思想。

　　敖骥苦思冥想着敌人的突破口。如果正面突击容易被两翼的包了饺子，如果从两翼突击，又是远距离奔袭，容易被发现，取得不了很好的效果。如果断其后路，又必须有人在正面、两翼牵制。无论哪一条都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周京这一关都过不了。

　　此时，玩腻了的吴得力，又要蠢蠢欲动了。在他内心里，旁人的奉承话，加重了他认定自己的砝码。他甚至觉得，周北辰不带人来，仅凭着他和徐衡就可以打败敌军。

　　吴得力主动招几人到中军商议下一步的作战。周京一听头就大了，敖骥这次和周京的心态已经有所不同了。徐衡还是明哲保身，不多说一句，听命行事。

　　此时的北境战局，已经变成了由吴得力一人主导的荒唐事。此时主帅远在天边，在场的徐衡官职最高，他却无权节制北靖军，也不发表自己意见，只是听吆喝。吴得力，这里他的官职最低，而且是不能参与战事的监军，却靠着自己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加坑蒙，成为了这里的“一把手”。

　　当时圣旨一下，周北辰觉得不妥，但又觉得只要守城不出，问题不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调集兵力北援。可实际上，又充满了太多不可控的变数。为了整军的事，周北辰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实在没有心思想过多的事。他此刻只想，增援北境，能早一天境是一天。

　　周京这次没有给吴得力面子，他直接就否定了他的提议。吴内官，此次出兵突袭，已是违反我父侯的将令，虽说成功了，是因为有徐大人的英明指挥，我们也占得了一个偷袭的先机。此时他们已有防备，一旦给我们设下陷阱，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西林涧失守，我们有何颜面面对陛下，面对百姓。

　　少将军，不要夸大其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家虽说不如诸位懂得带兵之道，但来的这段时日，咱家也看出来了，联军不过是盘松散的沙子，可别被他们唬住了。紫水镇的西厢神机军三千精锐被你们说的有多厉害，却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吴得力那嘴皮子真不是盖的，那气势，那口才，也确实让人无语反驳。此刻他有了紫水镇的胜利，更有说话的底气了。

　　周京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也怀疑堂堂的神机军精锐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他顿了顿，调整好思绪。同样的方法，再用第二遍就不灵了。

　　谁说我们要偷袭了，我们硬碰硬得跟他们打一仗，让他们也知道我们的厉害，如此龟缩不出，损我百泉军威。吴得力这话说得好似百泉是天朝上国，国力强大。

　　敖骥虽说也不想这样憋着，但他知道这样面对面的来一场硬仗也是不可取的。吴大人，此时出战正中他们下怀，末将觉得不妥。

　　徐衡也觉得不妥，他也不想把自己刚刚建立起联系的地方军给断送掉。吴大人，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吴得力一看，连一向明哲保身的徐衡都不站在自己的这边，虽怒火中烧，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自己假传圣旨，如果玩大了，自己小命也不保。那你们说怎么办？

　　徐衡道，袭扰，零敲碎打。让他们对我们有所忌惮，给侯爷多赢得时间。徐衡假意站在周京的角度，实际是激怒吴得力，自己坐收渔人之利。逍遥侯暗示过自己，除了北境兵权，还有伺机除掉周氏父子。吴得力正好就是那把刀。

　　徐衡的话如此坚决，叫吴得力无话可说，可他心里却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十分不悦，只得说，继续打探，再寻战机。争论没有结果，周京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此时忙得头脚倒悬的周北辰，正在衙内和诸将领商议军事。突然他的近身随从，匆匆来到他身边，在周北辰的耳旁嘀咕着。听完后，周北辰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周北辰吩咐了几句，和随从立时出了衙内，回到自己的居所。

　　侯爷，我们查到了，紫水镇被歼之敌并非是西厢神机军精锐。

　　周北辰一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那层迷雾正在慢慢拉开。

　　难道我们的探报有误？周北辰问。

　　原本驻扎在紫水镇的确实是西厢神机军，他们瞒天过海，骗过了我们。随从回答。

　　见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周北辰，此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一个可以毁掉一切的惊天阴谋在他头脑里完整地呈现出来。

　　侯爷，侯爷。随从正在呼喊着愣神的周北辰。还有，我们发现了东境军有调动的痕迹，人数在
　　三千人左右（戍边大军，没有圣旨和兵符是不可能随意离开防务之地）。

　　什么？！随从的话，如惊天巨雷炸得周北辰，“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们在保通府有过停留，此后便行踪全无，再也查不出什么了。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消息有误，二是沿途有人帮他们隐秘行踪。

　　怎么可能？私自调兵乃是杀头之罪。沿途府州郡，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侯爷，目前我们所得的这些消息，还有待证实。

　　原来是他。周北辰终于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和齐王针锋相对，他大多时候是隔岸观火的，没想到他的野心更大。还证实什么，无论真假，都能吓人一身冷汗。周北辰心想。

　　他再也坐不住了，此刻他必须动身回北境，他深知自己的儿子，面临这样的局势搞不定。再探。另外再把二少爷叫来。说完，周北辰立刻吩咐人打点好行装。很快次子周平收到父亲传召，便火速赶来了。

　　周北辰把大概交代了一下，周平听后，也惊得长时间没缓过神来。父亲，是不是要密报陛下，以防不测。

　　密报什么，此刻都是我们的猜测，什么证据都没有。平儿，此刻为父必须尽快赶回北境。

　　整军之事未成，没有陛下旨意，私自回去，陛下是要降罪的？周平提醒周北辰。

　　管不了那许多了。平儿，整军之事，你依照我们拟好的条陈实施就好了。

　　是，父亲。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圣旨到。

　　这个时候，怎么偏偏来了圣旨。周北辰遭受到再一次的重击，没办法，只能先出去接旨。

　　圣旨的大体意思是：不日，皇帝会派钦差来察看整军情况。按理说，这是寻常之举。可偏偏早不来，晚不来，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来了。来督军的不是别人，正是逍遥侯。

　　这一下就绊住了周北辰，一切都没有证据，但一切都被证实了。他是走不开了，只有让周平去，他才放心。他连夜交代了细节，也写好了密信，让周平明早启程返回西林涧。

　　而此时西林涧的中军内，再次因为出战，吵得不可开交。他们收到探报，西侧敌军三千人马，不知何故，正远离主力，向西运动。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战机到来。吴得力，怕是临时抱佛脚，不知从哪听来的。这家伙也是个人才，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领过兵，打过仗呢。

　　吴大人，敌意图尚不明朗，我们应该观察再做决断。

　　咱家以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如此孤军，正给我们可乘之机。战机稍纵即逝，我们还是要把握住。吴得力上次尝到了甜头，他只知道胜利的滋味，对于战场的变幻莫测和凶险还没有领教过。不尝尝苦头，很难打消他的好战之心。

　　少将军，这次，吴大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向说话不偏不倚的徐衡，这次竟然果断地站在了吴得力一边。

　　徐衡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吴得力更加得意洋洋了。

　　少将军、敖将军，敌意图不明朗，我们可以打出他们的意图。我们快速出击，打完便回，只要动作够快，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愚见，还请吴大人、少将军定夺。又是提意见，把决策权交给别人。徐衡此次把目标对准了敖骥。

　　徐将军高见，听闻敖将军的骠骑军，快如疾风闪电，来无影去无踪，正好可用。吴得力果然上了套。

　　不可，靖北将军将令，不可出城迎敌。提议碰触到了周京的底线。看这架势，商量也是无用了，他直接把周北辰的死命令搬出来了。

　　不是还有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吴得力嚣张跋扈，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几天，他没事就去徐衡那，徐衡就把很多带兵打仗的一些常识和一些探报，有意无意地透露给吴得力，不断引导他发表看法，让他觉得自己是天生将才，秀才点兵，再用好话不断奉承，火上浇油。

　　吴得力也是不负所望，把表面文章说得头头是道，这货浑身上下就这张嘴皮子最厉害。徐衡要借吴得力的嘴把话说出来。

　　侯爷远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战场瞬息万变，消息往来就会错过绝佳时机。

　　这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含义。吴得力说到了点上，周京再次动摇了。他看看敖骥。敖骥立即领会到了。少将军，他们向西或许有我们想不到的意图，我们不得不防。敖骥加重了“想不到”三个字，然后给了周京一个眼神。

　　周京立马领会到了，他想起了西边那条隐秘的、废弃的小路。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周京也怕了，他彻底动摇了。可周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敖骥内心有着潜藏的私心，一个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自负。徐衡再次得逞了。

　　此时的周平正在来的路上。狐狸的尾巴终于彻底露出来：皇帝忧心整军之事，要派钦差，逍遥侯自荐请缨，截断了周北辰的后路；徐衡暗中鼓动吴得力，用一场“安排好”的胜利，刺激了敖骥的自负，动摇了周京的决心；而那条隐秘的小路，又恰好出现在这里，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既是阴谋，又是阳谋。所谓阴谋，自不必多说。所谓阳谋，只要你靖北侯忠君爱国，就难以摆脱被套牢的命运。

　　兵贵神速，不容有过多的思虑和推演，作战部署业已完毕。敖骥率骠骑军从西城出门，以迅雷之势奔袭孤立之敌，邹显从后面包抄，截断退路。徐衡率一万地方军，趁着夜色，隐蔽于敌军联营以西，随时准备阻敌西援。周京派小股部队不断袭扰敌营，牵制敌军视线，并且整军待发，随时准备增援。

　　如果不是这整件事本身就存有阴谋，这样大胆而灵活的攻守转换，虽然冒险，但效果奇佳。周北辰老了，他不敢拿自己一生的心血和朝廷的命运去豪赌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