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事不算多》完羽客

2、袖里乾坤游

　　唐安若的目光，直直地尾随着刑房里的那一线天光而去。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时，她还在似笑非笑地微阖着一双琉璃般莹澈剔透的眼。

　　就在那一刹那间，女子那纯色的眼神，仿佛穿过了似锦的繁花，穿过了斑驳树影，穿过牢房外逐渐将欢乐与笑声吞噬的墨色，也穿过五年前那一段纷杂混乱的时日。

　　唐宁洛、唐安若姐妹二人，是唐老先生唐全庆的掌上明珠。只不过，一枚抢眼些，映衬得另一枚就黯淡些。人和人被拿来比较，总是要有一好一坏的区别不是？

　　唐宁洛自小热衷于周游各处，寻访名家，不像众多大家闺秀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独独擅长一个棋，显然已是聪明得让人没话说。

　　她的技艺，甚至高超到了闻名天下的棋神齐语都要捋须叫好的地步。同样精于棋艺的，是游谦游少侠。因而那时，已过花甲之年的齐语有句著名的话：“黄毛小儿，垂髫总角，万万不可小觑！”

　　游谦和唐宁洛，大致就是那时候相遇，相识，相敬，再相知的。两人切磋了棋艺，深感很对彼此胃口，互相的脾性也很合拍，再往下深入，便又欢欢喜喜地切磋起了武艺。此二人一路相伴成长至志学及笄之年，更是可谓绝佳配偶。

　　这本是一场完美的青梅竹马、金童玉女的老套桥段，如果没有让游谦再遇上女方的妹妹唐安若的话。

　　唐宁洛，唐安若，放在六七年前，那便是红遍大江南北的两朵姐妹花。两个人，一动一静，一个出门前呼后拥得生怕天下人不知其芳名，另一个一向低调行事，鲜少出席盛大集会，却整日整夜地泡在药罐子里……不是体弱多病，而是为体弱多病的人祈福，并伸出援手。

　　她们除了相貌外，唯一相同的一点是：同出自唐门，渗着神秘而危险的毒汁，像是含苞欲放、艳丽惑人的罂粟。

　　和胞姐相比之下，唐安若从小便被人指为懦弱无能，完美地诠释了从古至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一贯定律。

　　早逝的母亲于弥留之际，在对着泣不成声的心肝宝贝唐宁洛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咳嗽着转头，对着趴在病榻前默默流泪的另一个孩子说过：安若，你善良一世，这个性情虽不能保证你不害人害己，但也算是你唯一的优点了，所以你……要好好把握。

　　仿佛是为了反驳这句话，唐安若十一二岁的小小年纪，便读遍了藏书阁里所有的医书，闲来没事便只爱整日捣鼓些草药。说好听点，是潜心研究，不问世事。说难听点，那是不务正业，不识时务。

　　也许有人要不满了——悬壶济世，岂不妙哉？不务正业，何出此言？

　　袖里乾坤少年游，暗弦断羽何所求？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

　　唐门毒药，几百年来，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唐门暗器，人人谈之色变，正是止小儿夜啼之良药。而唐安若不爱使毒，更不喜折腾摆弄些暗器。使拳弄腿，耍刀舞剑之事，她更是敬谢不敏。反之，那满山满野的药草，却是唐安若永远不会变心的爱人。

　　她为了摘得其中一味珍贵的药材，天刚蒙蒙亮便进山，月落乌啼之时方才回家，跑断了腿也不会吭上一声，哪怕终日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也要咬紧牙关，不会出一句抱怨。像是有谁跟在身后追着赶着鞭打着要她学医一样。

　　一开始，唐门门主唐全庆还会担心个一两次，生怕丢了个妻子后，又丢了个女儿。伺候在一边的丫鬟们，柴房干活的伙计们，也没有一个不认为，唐二小姐，疯魔了。

　　难道是温柔美丽的唐夫人，在病前给了安若小姐什么嘱托？

　　久而久之，众人都习以为常，唐全庆见每次女儿都能安然无恙地回归，也就放心了心，至于她究竟在研究些什么……他哪有时间管这些？庄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够他头疼了，这么一个文静又乖巧的女儿，养成一两个怪癖，也是可以原谅和理解的。

　　都说唐门擅用毒，长暗器，实际上，唐门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之的强项，那便是——医术。众所周知，唐门人行踪诡秘，遇事很少按常理出牌，令人捉摸不透，因而总给其他门派亦正亦邪的感觉。什么武林大道，什么江湖规矩，在唐门人自身利益面前，统统都得让边。

　　几百年前，这个被如今的唐门人遗忘的医术，曾经是唐门落水时的那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唐门跌跌撞撞于荆棘之途走向成功时从不离身的一把利器。

　　锋芒毕露的习性，也许对于当时如日中天的唐门来说，不失为一件风光到姥姥家的妙事。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唐门不可能仅靠着暗器和毒药独领风骚一百年。五六年后的唐门，在物资周转和人事流通上，已经暗暗现出些疲态，尽管少有人能够察觉到唐门强弩之末的危机。

　　但唐门擅医一说，却是十多年前唐安若费尽千方百计才在得来的一条宝贵的消息，而不是唐夫人的遗嘱。

　　外人所不知道的是，唐夫人临终前，只顾着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唐宁洛交代后事了，对那个被冷落了的二女儿，也只是客观而冷静地分析了她性格上的缺陷与优势。在唐夫人眼中，那个不起眼的二女儿的缺陷，正是她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与世无争，平安做人，也正是她唐安若的福气了。

　　在唐家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唐安若已经在为以后唐门家道中落的隐患，做起了稳妥而有效的准备。不过，学医更多地却是出于她自身的意愿。

　　唐宁洛大小姐将剑矛枪刀耍得虎虎生威时，这唐安若二小姐却只知终日浸淫医术，红尘皆忘。仿若凡世于她只是瓢中那区区一口水，喝一喝无伤脾胃，不喝也少不了一根汗毛。

　　实际上，唐安若并非一无是处，相反，她有一双巧手，写得一笔好字，练就一手丹青，心肠好那自然是没的说，其聪颖灵慧之处，比起唐宁洛，恐怕还要略胜一筹。

　　偏偏这丫头不知道啥叫“寻合适之机一展风采、崭露头角”，于是，她就这么继续淡泊名利地活了下去，一直到遇见游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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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很久以前的文章了……
只开了个小头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