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事不算多》完羽客

1、本是同根生

　　“姐姐，你就非要把我逼到绝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刑房里，女子那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微弱的痛呼，夹杂着不敢置信和绝望无助，让执鞭的大汉都有些于心不忍，抽打的力度也不易察觉地小了些。

　　“楚明！你是没吃早饭还是怎的，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给我狠狠打！”身着华服、妆容清丽脱俗的女人丝毫不为对方的惨状所动，却眼尖地注意到面前的人有些魂不守舍，当即不耐道，“抽不死这小贱人！”

　　那名叫楚明的汉子连忙又挺直胸膛，握紧皮鞭，眼中决绝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那受刑的女子背上鞭痕满布，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白皙柔滑。她见对方变本加厉地施用鞭刑，便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再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又过了一个时辰，那虎背熊腰的楚明已浑身冒汗，便转过头，一边手上动作没停，一边用眼神询问怒容不减的女子。

　　女子瞥了眼被打得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受刑者，沉吟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明慢慢停了下来：“大嫂？需要通知大哥吗？”

　　那女子才像是恍然间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你也累了，下去先歇会儿吧。”

　　“谢嫂子。”楚明略微一拜，干净利落地转身，出了刑房。

　　“安若，如果我心里真的不余一点姐妹情谊，我给你施的刑恐怕就不会只有这小小鞭刑了，你这身破烂衣服，也不会好端端地挂在身上了，”那女子道，“我没准还会叫一群男人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姐姐……”被吊着的人倒抽一口冷气，两眼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日光般暖融融的光彩。

　　“也说不定，我心情好的话，会给一群野狗下药……”

　　“姐姐，你别，别说了，”那背上没有半块好肉的女子只是轻轻叹了声，“你还是怨我。”

　　她见对方一张俏脸仿若寒冰，便低低道：“你给他下药，结果，和他共赴巫山云雨的，却是我这样一个没出息没用处的可怜虫。”

　　“几个月后，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那个孩子，还以为能就此一死了之，结果，”唐安若惨笑，“我这条命贱是贱，可偏偏死了多少回也死不尽。”

　　停了停，她抬起头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宁洛姐姐？”

　　那唐宁洛哼了声，不置可否。

　　“我晓得，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三个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唐安若重重吸了口气，才下决心一般，敛容道，“姐姐，其实你……没必要坚持声称阿沁是游谦和你的儿子，真的。”

　　唐宁洛讶然仰首，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被挂在半空中的女子像是突然忍不住一般，猛地咳嗽起来。待到对方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抬腿欲走时，她强忍着嗓子的不适，轻声笑起来：“这么急功近利，想惑他心智，要他对你负责，其实都没有必要。只要再等两个月，探云派掌门人之位传给他后，他自会张罗着迎用八抬大轿迎娶姐姐入门，到时候，张灯结彩，恭迎八方来宾，婚宴热闹得让天上神仙都羡慕，姐姐在打扮打扮，美得不似人间……”

　　“够了，闭上你这张臭嘴！”唐宁洛捂住耳朵，厉声喝道，“少用你那套圣贤论调来迷惑我！你个没皮没脸的贱货，少仗着你和我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就真以为自己怎么倾国倾城了！他们眼里能看到的，只有我一个，你，永远是躲在阴影里想要搞破坏、却只知道满地乱爬的可怜虫！”

　　“姐姐，”唐安若恍若未闻，只是又费劲地喘了口气，笑道，“芸兰和我说，我和姐姐其实一点也不像。姐姐的眼睛要大一些，还要亮一些，身段更窈窕些，鼻梁要高一些，酒窝也深一些。”

　　“你直接说你长得比我丑些就是了，少来那一套曲曲弯弯的，”唐宁洛叱道，“你也别以为游谦会把你当成我来爱。你休想见到他！”

　　唐安若沉默下来。什么时候，她们姐妹俩的对话也要如此针锋相对了？什么时候，姐姐对她的笑容变得如此刻薄而冷漠了？

　　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她还站在阿沁的面前，左手轻抚上那小淘气鬼胖嘟嘟的脸庞，右手拿着从他那儿轻巧夺过来的弹弓，张了嘴想对他说些什么。

　　一声尖利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滚开，不要碰我的孩子，离他远点！”

　　而她来到这里的初衷，只是看看自己拼了一条命带到这个世间的孩子，看看他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胖，或是长俊俏。出生的时候，他还只是一团黑乎乎皱巴巴的小肉团，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惹人疼。

　　时隔五年，小家伙已经长成了一个唇红齿白、伶俐可爱的小娃娃了。那亮得人心里发慌的眼睛，倒像极了游谦。她叹了口气，琉璃似的眼中却笑意盎然，初见阿沁的喜悦已经足够让她把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忘个干净。

　　那时，几丈外，宁洛姐姐手一扬，她就昏了过去。早知道会受到这样的折磨，她当初一定乖乖跟着涟姨学习用毒。

　　用毒者必有巧招，以抵御他人对之施毒。可惜，她唐安若是个恁没本事的唐家人，她不会用毒，只会解毒。

　　现在想想，姐姐当真下手还算轻的，只给她用了点迷药和软筋散，恐是顾念着那一点血缘亲情。醒来的时候，她便是在这阴冷潮湿的刑房里吊着。那汉子楚明的一鞭子，不但把她抽醒，还让她疼得差点又晕过去。

　　幸而引她疼痛的根源已经离去，过了片刻，她从鞭笞的晕眩里回过神，强撑起笑容，对着满眼怒火的女子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见他。我只是想看看我的阿沁。”

　　“你的‘阿沁’？”唐宁洛冷笑道，“你也配有孩子？他是我和游谦的阿沁，你滚得越远越好。我只怕，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

　　“游谦？”唐安若愣了愣，随即笑道，“我承认，我以前是喜欢过他，但我对他的喜欢，远远比不上姐姐的。所以，姐姐，你饶了我这条命吧，我也早就有了可以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了。”

　　心狠到可以对女人施刑的人，通常都是女人。

　　仿佛是为了应征这句话，唐宁洛抓起楚明留下的皮鞭，又狠狠地抽了一鞭上去，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身体出于本能，像风中之烛一般抽搐颤抖：“唐安若，狡辩是没有用的，你以为我不曾见过你对着母亲父亲，一脸正义凛然地狡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对他有意？我只是为了除尽后患，顺道让你假扮一下几天前那个逃出生天的小贼。死的时候，也好有一个名分，正好也算是为我们唐家出了最后一份力。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你永远没法想象得到。”

　　“姐姐，我终于知道，我输在哪里。一开始我就输得很彻底，因为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为一个自己所爱的男人，让血污脏了自己的手，”唐安若看了眼对方手中的染血的皮鞭，“还有眼睛。”

　　越是爱的人，她一定越不愿意让自己的这份爱蒙上一分洗不净抹不去的血色。也许，这正是我们从小便显示出来的那一份不同。我没你狠，我认输。

　　唐宁洛打了一鞭，毕竟是孪生姐妹，她的手还是颤了颤，猛地像丢开毒蛇一样丢开了皮鞭。

　　唐安若淡淡地想，姐姐，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知道你还是把我当妹妹，所以，我永远也不会怪你，这是实话，你要信我。但是，这一番话，她咬破了嘴唇，也没能说出口。

　　最终，她也只是猛吸一口气，在对方甩上刑房的门前，低声道：“姐姐，你这么多年，手上沾染了那么多血腥，变得再也不像原来的你了。可是，你这又是何苦？我早说过了，他爱的，只有你一个，也一直都只有你一个！”

　　唐宁洛身形一顿，却仍没望她一眼，手指随意翻转几下，便将门锁得牢实。

　　唐安若抬眼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

　　姐姐竟是狠心到了连一碗浊酒都不愿施舍给她的地步。

　　明天，她就要被绑上刑场。那时，成百上千的民众向她砸来各式各样烂掉的蔬菜瓜果，围着她吐唾沫……

　　那倒也好，这样一来，至少能让那些仁义之士们以为，那个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过好一阵子、还莫名其妙地扬言要定了探云派掌门人头的贼人桑离，已被唐门顺利捕获，并送上刑场，接受判决。

　　虽然那桑离几天前不知施了什么诡计，金蝉脱壳脱得彻底。

　　虽然唐安若只是一个不求名不求利、只求浪迹天涯安度一生的药师。活着的话，兴许还能从阎王爷眼皮底下多抢回几条性命。

　　虽然她唐安若，是当代唐家家主唐全庆默默无闻的二女儿，也是芳名传遍大江南北的唐宁洛的孪生妹妹，永远都比她慢一步、永远只能走在她身后的隐形人。

　　唐家的刑房很特殊，一间间，玉石一般，镶嵌在这地面之下。只恐怕，罕有世间人亲眼一睹此华美玉石后，还有命不缺胳膊少腿地离开。都说唐家人擅用毒，殊不知，唐家人亦擅用刑。一个囚犯交到他们手里，他们往往有一千种以上的药品和刑罚手段来让他开口。

　　唐安若作为一个曾被秘密放逐的唐家人，享有不受其中大多数残忍刑罚的殊荣，但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她根本没什么可如实相告的。

　　她抬起头，目光沉静，一丝笑意若隐若现。至少今天，她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了整整五年的阿沁，藏在假山旁的时候，还无意中见到了……他。尽管他当时正转过头和人聊着什么，目光炯炯，却没见着她。

　　他们果然是无缘也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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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俺就是爱狗血哎哎哎~~~
最后一句，俺已经在一部小说里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