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97、竹林旧事21

　　这场对战在一片狼藉中结束。

　　白家的正堂中，几乎处处都有喷溅的血迹。二十四鹰殒命了十七人，剩下的七个也都被捆了起来。余家傲身重两剑，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微弱地呼吸，无人取他的性命，但也无人去救治他。

　　方禅岳看着众人将这一切做完的时候，意识已经随着失血过多而逐渐模糊。

　　苏渺渺比他伤得还重，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她的身边。反而显得他这里冷冷清清。他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伸手试着自己去止血包扎。

　　刚动了两下，就有一只手过来接过了他手上的药，一抬头，原来是夏巧月。

　　她和白鹤厌与苏渺渺并不相熟，也不懂怎么救人。此时一个过来帮方禅岳处理伤口，一个站着看着门边。

　　方禅岳顺着白鹤厌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看到有一个身影呆呆地立在正堂的门口。

　　是林汀云。

　　他与白鹤厌遥遥看了两眼，犹豫地走了进来。

　　“你们一直没回来，我怕出事，就过来看看。”

　　几人手忙脚乱地将人从正堂抬去了稍微舒适些的正房。苏渺渺伤得很重，就算是黎青和黎庶的医术很好，也难说保她不死。在查看了伤势之后，几人商议今晚先留在天碧山庄暂做休息，等明日天亮，再找机会把她送出竹林去。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显然是又要下雨了。

　　林汀云给众人帮完手，就回去照顾羌阳去了。

　　正房中一片安静，只有苏鹏举老泪纵横，对着差点要成为亲家的黎家满口恩人。虽然苏家被卷入此事十分无辜，让他愤慨，但事到如今，他又不得不指望对方帮忙救命。

　　傅羽仪一直守在苏渺渺身边不肯离开。

　　黎岩岫看着二人的模样，心里堵得慌。要是早知道苏渺渺心有所属，他也不会遭人挑拨诱导，非要去求亲不可。如今他又丢面子，又遭险事，连婚事也一并黄了，可他又不能将此事怪在苏渺渺的头上，只一个劲暗自叹气。

　　众人愁成这样，黎夫人却显得冷静得多。

　　她的目光不停在站在屋内，恨不得与每个人都隔着距离的白鹤厌身上打转。白鹤厌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皱着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黎夫人不得以将目光转了回来，看着方禅岳。

　　“方少侠，你的师父温可仪，我曾见过一两次。”她精明能干的脸上展露出了一丝笑容，“那个时候，我还是江南富商家的独女，母家就如同现在的苏家一样富足。我对她印象很好，她漂亮，傲气，行侠仗义，却从来不领任何身边男人的好意。我要是有她半分清醒，想来也能少吃许多的苦了。”

　　方禅岳稍稍点了点头。对于他师父的那些往事，方禅岳从来都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再加上自己的臆想去猜测大致的模样。不过听黎夫人的话中有话，显然不是冲着黎青，而是冲着白鹤厌的生父去的。那他更加插不上嘴。

　　不过黎夫人也不在乎他搭不搭话，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有个皮相好的男人在我身边转悠，武功不错又会吟诗作画，我就以为是个良配。不过成婚之后，我才发现，他一直瞒着我有个情人，叫作苏幕遮。”

　　提起这个名字，黎夫人露出了不屑之色。

　　方禅岳看了一眼白鹤厌。只见他脸色虽然没什么变化，手却攥得很紧。再看夏巧月，听到这番言论，显然已经面有怒色。

　　“那贱人是他的师妹，总喜欢来找他练武。我烦不胜烦，就找了天碧山庄这个清静地方搬了进来，还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再找上门来。不过不要脸的人总有不要脸的办法。”说到这里，黎夫人轻轻地冷笑一声，“我哭过，闹过，没用，就写信想要母家来给我撑腰和离。然而数月之后，信寄了回来，母家的人没来，来的却是他们被阴鹫灭门的消息。”

　　听到熟悉的“阴鹫”二字，方禅岳微微一怔。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哭了很久，却没回家给父母奔丧。我怕我守不住自己最后的小家，连最后这点地方都丢了。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心不在我这里的人，怎么都不在我这里。”黎夫人叹了口气，“我的琼儿出生不过三年，他就很少再回来了。再后来的一天，他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肚子都大了。”

　　说到这里，方禅岳已经明白，黎夫人的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是想借个由头，将这些话告诉白鹤厌罢了。

　　他偷偷瞄着白鹤厌的脸色，只见对方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攥紧的拳头已经慢慢松了下来，显然有在听黎夫人的诉说。

　　“我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妒妇。实际上，那个女人进了家门以后，我还至少多了个能说话的人，我想就这样凑活着过下去，有儿子陪着也还好，可是就算这么点愿望，也能全部落空。”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愤恨之色，“那个贱人回来了，回到天碧山庄，来找姓白的再续前缘。有段日子没见了，她还是那么不要脸，不仅上门来，还好意思逗我的琼儿玩。我将琼儿夺回来，和她吵了起来，她一变脸，竟然将我打翻在地，抱着琼儿就逃走了。”

　　黎夫人说到这里以后，就难以再说下去，慢慢开始抽泣。原本目光不善的夏巧月听完露出了迷茫的神色，看着白鹤厌，又看了看黎夫人，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的眼里，銮铃夫人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救她于水火之中，怎么会做这种恶事？

　　而方禅岳却若有所思。

　　按照黎夫人先前的说法，苏幕遮在带走了她的儿子之后，为了让她彻底死心，甚至寄来了一只孩子的断手。如果这事为真，也未免太过恶毒。

　　说完这些的黎夫人一直看着白鹤厌，似乎是期待着他能够开口说上一两句话。然而白鹤厌只是用沉默应对着，她看着这一切，眼神慢慢从殷切转为淡漠，最后扭过头去，再也没有后话了。

　　方禅岳想到了之前和羌阳在竹林中捡到的令牌。只是他不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告诉白鹤厌，他不仅突然冒出来一个生母，生父还无人收尸，会不会让他更难接受，不由犹豫了起来。

　　正在这时，正房的门打开，林汀云驾着腿脚受伤的羌阳走了进来。

　　照看完苏渺渺的黎庶刚好走了过来，顺便就帮着看了看方禅岳和羌阳的伤。

　　“羌阳姑娘的脚伤得有些重，骨头断了，需要固定，一时半会儿不建议长途跋涉，就在山庄中多养一养吧。我明日就要随渺渺他们走，过会儿先帮你处置腿伤。”黎庶的脸色有些疲累，但还是硬撑着，继续去看方禅岳，“方少侠，你运气不错，没伤着筋骨。血虽然流得多，不过只需要好好养上一养，几个月就会没事的，我来帮你开个药方，抓点药炖一炖。”

　　说着，她抬起头，刚欲走，就同站在她面前的林汀云差点撞上。林汀云似乎是在发呆，发现她在自己身前之后，赶紧让了让。

　　“炖药？我来帮忙。”他说着，替黎庶打开了门。

　　黎庶的脸上尽是疲惫，听到这句话，一个反应都没给，抬着脚走了出去。

　　屋内的人各有心事，反而让晚来的羌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的目光一直在方禅岳拿在手中的銮铃刀上打转。虽然她没有亲历刚才的险境，不过从方禅岳的伤势上也能猜到个大概，何况他的衣领被人撕乱，显然藏着銮铃刀的位置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虽然这里的江湖人不多，但是倒也算得上是来自各处，羌阳眼珠子一转，就拉了拉方禅岳的衣袖，示意他去外面说话。

　　方禅岳皱了皱眉，疼得不想动，摇摇头拒绝了她，然而她却十分坚定，又拉了拉方禅岳的衣袖。

　　方禅岳左右看了看，屋里的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沉默的白鹤厌身边也围着夏巧月。他想了想，站起身，跟着一跳一跳的羌阳来了外面。

　　“你打算怎么做？”一出门，羌阳就开门见山地问，“我猜，你没把銮铃刀的事情告诉那位夏姑娘，就更别提他们师门的其他人了。”

　　方禅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四年前，刚进入銮铃阁时，他就欺骗了銮铃夫人，自然也没将这件事说与夏巧月听。如果銮铃阁的人来这里是为了銮铃刀的话，那他的这部分自然也是目标之一。

　　“你要是打算连夜出去，就带上我。”羌阳轻声说道，“我在这儿没一个自己人，不敢独自留下，我猜你也不敢。”

　　方禅岳叹了口气。

　　銮铃阁中的这几个人，他与傅羽仪和夏巧月相处的时间久，想来他们应当不会害他。对白鹤厌，他可就没底了。

　　可就算真的要出去，又何尝不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

　　“你让我想想。”方禅岳随口说道。

　　正在这时，一声清脆的声响在走廊里响了起来，听上去像是谁被打了一巴掌。方禅岳与羌阳对视一眼，二人显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面色极差的黎庶走了过来。看到二人，她才收拾了一下表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羌阳姑娘，进屋去吧，你的脚不能久立。”

　　羌阳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还欲多问两句，就被方禅岳拉着摇了摇头。她撇了撇嘴，只得乖乖回屋中去。

　　正在这时，一侧脸微红的林汀云从拐角走了出来。看到方禅岳，他挪开了目光，然后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走了过来。

　　“我笨手笨脚的，黎姑娘脾气有点大。”他解释道。

　　方禅岳点了点头，但还是将信将疑，看了一眼黎庶的背影。

　　就算是脾气大，也不至于因为人笨手笨脚就打了一巴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