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93、竹林旧事17

　　夏巧月已将周晟引出屋外，天碧山庄的正堂中，无一人出声。

　　大家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被二十四鹰包围的三个人。方禅岳立于阵法的中心，一手持长剑，一手把着椅背。余家傲与白鹤厌身处阵法的两侧，隔着太师椅对峙。他们二人，一个身着黑衣，剑身却银如皎月；一人身着白衣，剑身墨如乌檀。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动。

　　不得余家傲的号令，二十四鹰谁也没有动弹。

　　穿堂风过，吹得周围看着这一幕的黎夫人一个哆嗦。她将自己的双手蜷得很紧，看着阵法中的三人，嘴巴激动地颤抖起来。

　　“夫人。”

　　出声的是她的相公的黎青。听得他的叫喊，黎夫人慢悠悠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她并未作答，又将头扭了回去。

　　很快，黎青就发现，在微微颤抖的不只是她的嘴唇，还有她头上银色的发饰，甚至是……她的双手。

　　黎青还待再说什么，只听围观的人轻轻的低呼响起，随后是一声绵长的兵刃相接之声。他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战局之间。

　　就在他分神的那一刹那，白鹤厌和余家傲都已欺身至太师椅前，二人一银一墨两柄剑隔着太师椅碰撞在一起，一时火花四溢，双方较着劲。再细细一看，墨剑在上，银剑在下，显然这次攻击仍然是白鹤厌发动的。

　　悬空僵持之时，余家傲的眼色一动，手上的力气一松。墨剑顺势下压，银剑的剑锋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划了一个口子，回转到了余家傲的手中。白鹤厌哪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提起墨剑朝着他的前胸刺去。

　　余家傲侧身躲过这一剑，飞身至阵法的边沿。

　　就在他落地的不远处，方禅岳正试着破二十四鹰之阵。他的身影在阵法中翻飞着，反复用剑尖试探鹰爪的阵型变化。看到这一幕，余家傲哈哈笑了起来。

　　“世上有太多的人，想知道破这阵法的秘诀。”他啧啧两声，“像你这样学艺不精还自不量力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方禅岳听见了他的嘲讽，没有搭理。

　　余家傲是白鹤厌相中的对手。方禅岳尚未厘清他们师门的那些是非恩怨，但对于他来说，只要是龙集门的人，都应该得到他平等的憎恶。

　　他们收留了潘围时，围剿温可仪时，追杀他时，这笔帐就在他的心里深深扎根。即使是二十四个人之多，方禅岳也并不惧怕。

　　白鹤厌并未让余家傲有多少喘息的机会。他话音刚落，墨道的剑锋就冲着余家傲的右侧袭去。余家傲挑剑而挡，白鹤厌却再次朝着相同的地方袭去，余家傲再次反手挡了一剑，脚步向后退了两步。

　　正在这厢继续激战之时，旁边的方禅岳多番试探，抓住了一个鹰爪的衣袖，用力一扯，将他往阵内拉动。就在他被方禅岳拉动身体的瞬间，身后立刻有人补上，速度之快让方禅岳看得十分头疼。

　　他的师父是学拳出身。

　　若不是潘围这个不孝徒弟叛出师门，温可仪或许这辈子都不会修习剑法。她的拳脚功夫搭配玄钩，在短兵器一道已经练得登峰造极，剑法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之用。但是对于方禅岳来说，拳剑几乎是交叉着学习的，但一直没有获得一样好的长兵刃，在剑法的领域，他大多只是纸上谈兵。

　　看着二十四鹰手中的长短兵器，方禅岳虽然提着留春剑攻击，身体却下意识还做着拳脚动作的反应，靠着这份经验，他才一手挥舞着长剑，一手从人群中抓了个鹰爪出来。

　　方禅岳试了几轮之后感受到，这群鹰爪也并非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其中也有一些年轻人，武功与他差不多，比如他抓住的这一个。

　　被他揪住的鹰爪不甘示弱地举着手中的板斧向他砍去，动作虽然利落，但力量却不大。方禅岳轻而易举地将他踢飞，这鹰爪的身子飞向阵法的边缘，却并未撞上任何的人，周围的鹰爪自动避让，留了一道小缝让他直接跌出了阵去。

　　这些动作让方禅岳微微吃惊，不过他立刻就看见，被他踢飞的鹰爪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补在了阵法的外围。

　　原来如此。

　　为了保证阵法能够不坍塌，哪怕是损兵折将，也不会去管。这二十四鹰的阵法，只是为了将人彻底围死在其中，靠着这样的行为不断地对阵内的人施压，在耗费体力之余，让对方进一步地看不到出阵的希望。

　　他心里有数。这个阵法在袭击洪初真人的时候，恐怕是鼎盛时期，只会比现在更强。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用着连山剑法，他却并未使用杀招，只是在试探中继续观察破局之法。

　　突然，观战的黎庶发出一声惊呼。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桌椅被人劈倒的声音。方禅岳下意识分神去看，差点中了鹰爪一剑，赶紧退后了两步。

　　原来刚刚白鹤厌与余家傲一边酣战，一边脚下挪动，不知不觉正与方禅岳站在了阵法的两侧边缘。二十四鹰为了将三人围住，阵法从刚开始的密集变得稀疏起来。就在这一念之间，白鹤厌突然跃起，从上猛攻余家傲的头顶，二十四鹰一退再退，退到了黎家姐弟的附近。

　　黎庶身上的捆绳已经松了，但她正帮着一旁的黎岩岫解着绳索。看到他们突然逼近，不由发出一声惊呼，一手去拉吓得面露土色的弟弟，另一手则拖着正在试图叫醒爱女的苏鹏举往后退。

　　苏鹏举被她一拽，摔了个屁股蹲，刚刚坐着的地方已经在鹰爪的脚下。他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一旁的黎庶，又想起刚刚为了女儿差点将她坑害的事，不由露出了羞愧之色。

　　黎庶默不作声，将黎岩岫在地上拖到了另一侧之后，又回来帮着苏鹏举拉扯失去意识的苏渺渺。

　　“多谢。”苏鹏举向她道了句谢，“我、我刚刚……”

　　“不用道谢。”黎庶冷冷地说道，“我是为了救她，不是为了救你。”

　　方禅岳看着正在将阵法不断向外拉扯的白鹤厌，心里顿时明白他在打什么注意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是了。

　　白鹤厌虽然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主，但能够身为銮铃夫人的首席弟子，一定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二十四个高手围着一个人打，那确实前仆后继，很难抵挡。即使外面有人相帮，也不能够好好配合。但如果与之配合的人是在阵内，那就完全不同了。

　　比如说，只要两个人分别在阵法的两极，那么为了能够对付对手，阵法就不得不集中在两端，彼此要应付的人至少能少一半。

　　想到这里，方禅岳提起剑，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是猛烈地进行攻击。他面前的人拿着一把模样别致鱼型刀，前后窄，中间宽。每次交战，方禅岳手中的留春剑都会发生轻微的位移，使起来相当不得力，但此刻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了。

　　挑、刺、劈、截，最后甚至试图与那鱼型刀搅在一块儿。方禅岳每使一招，脚步就向前挪上半步。对面的人立刻察觉到他与白鹤厌的想法，几乎将他团团围住。

　　他左脚踢开了鹰爪，右手肘击另一个鹰爪的鼻骨，靠着留春剑的锋利和拳脚功夫的利落，就这样艰难地一步步向着边缘突围。

　　看着这样的场景，黎庶不由担心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从小就有修习武学的梦想，但从未想象过，真正的拼杀是什么样子的。眼看着方禅岳和白鹤厌的身影越离越远，她不由越发担心起来。

　　“姐？姐！”黎岩岫呼唤了她两声。

　　黎庶反应过来，继续去解弟弟身上的绳索，双手的冰冷让她的动作愈发不利索。看到女儿的样子，黎夫人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手拿过刚刚周晟为余家傲端来的茶水，往苏渺渺的脸上泼去。

　　一旁正抱着女儿抹眼泪的苏鹏举脸色大变，看着苏渺渺被茶水泼湿的脸颊，怒道：“你做什么？”

　　黎夫人冷冷地说道：“叫醒她。我们都不会武功，难以为局势分忧，苏姑娘可是会一些的。何况她是余家傲的徒弟，就算为了一点师徒情谊，想来对方也不会下杀手。”

　　“你！你！”苏鹏举气得说不出话。

　　原本黎苏二家的联姻，他还觉得是天作之合，得知了余家傲刻意靠近苏家，是为了黎家的东西之后，他就觉得倒霉透了。现在对方还要指望自己的掌上明珠去和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士搏杀，他已经忍无可忍。

　　看着他气得脸色铁青，黎青立刻站了出来好言相劝：“苏老弟，我们也不想的。但你也看见现在的情况，渺渺若是不帮着，我们可就都要命丧于此了！”

　　“滚开！滚！”苏鹏举气得大吼，将苏渺渺抱得更近，“你们这群混账！谁也不能打我女儿的主意！”

　　话音未落，黎家夫妇脸色骤变。

　　从阵法中飞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飞身出去之后，二十四鹰立刻将阵法收了回去，仿佛刚刚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他刻意突围，而是……被人放了出来？

　　白鹤厌落在地面上，盯着阵法，脸色难看至极。

　　同样难看的，还有方禅岳。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余家傲竟然指挥着阵法，将白鹤厌放了出去。这样一来，要与他交手的人，变成了自己！

　　余家傲看着他脸上的惊愕与不之所存，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挥了挥手，原本朝内的二十四鹰，一下子换了阵型，变成了全部朝外的姿势，抵御外敌。

　　“舍本逐末，”余家傲的嘴角慢慢上扬，“这可不是我龙集门的作风。白家只是知道銮铃刀的下落，但你，身上应该就带着一块吧。”

　　方禅岳看着步步向他走来的余家傲，不由双手攥紧。余家傲定然强过他许多，与他对敌，自己的胜算恐怕极小，只可智取，不能硬拼。

　　“别紧张。”余家傲仿佛安慰一般，对他说道，“我们师门中这么多人，几乎人人都与温女侠交过手，唯独我没有。比起自己的师侄，我更想与你这样的人交战，我想，你应该也一样。”

　　的确。既然是要报仇，那就应该擒贼先擒王。

　　方禅岳深呼吸舒了一口气，提起剑：“来吧，我会让你见识一下，连山派后人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