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91、竹林旧事15

　　天碧山庄的大堂之内坐满了人，但并没有人出声。

　　堂中的情景比起昨天就要凶险得多。披发男子的身旁站着周晟，他的一把剑抵在那位美貌妇人的脖子上，周围的其他人噤若寒蝉，黎家姐弟被捆在一边，脸色惨白，苏渺渺则更加糟糕，大概是之前做了反抗，头歪着靠在一边，失去了意识。

　　白鹤厌仍然不知去处，羌阳脚上有伤，林汀云对此事又兴趣缺缺，自愿留下来照看。方禅岳躲在屏风之后，透过木雕的缝隙偷偷向外看，他的身边是夏巧月，二人默不作声，生怕一点点的小动静都会惹来麻烦。

　　此时已经到了夜里，堂前的景色在月光下一览无余。一汪死水周围是铺得整整齐齐的地砖，附近几座假山石不规律地依次叠着，昭示着曾经这里的主人品味不错。若是当年这些山石之中还种上几株红花绿植，应当能够看出争妍斗艳之景。

　　不仅如此，大堂之中也摆着古玩玉屏，样式不惹眼，但胜在错落雅致。仔细看一旁的门窗，竟会发现每一块窗户上的样式都不相同，依次是“喜上眉梢”、“双鹿呈祥”等图案，沿着一路过去，足足能数出十二块来。

　　方禅岳对这副情景叹为观止。这天碧山庄的主人，财力当真是非同一般。就这一屋子的东西，随随便便拿出去一样，恐怕都够普通人生活大半辈子。

　　堂前时不时有人四处奔波，跑到为首的余姓男子身边回话。

　　“如何？”那人问道。

　　“何必要问？”那美貌妇人轻声冷哼，“我早说过，白家的人死绝了。”

　　她的脖子上虽然抵着一把剑，脸上却无半分惧色，甚至还带着一分嘲讽的笑。

　　“堂主，这女人没骗人，屋后真的有座坟，只不过我们刨开了之后，只有一具女人的尸骨。”手下回道。

　　方禅岳心里微动。堂主这个称呼，他不并陌生。早在四年之前，他就和龙集门东堂堂主的亲儿子云聪和他的叔父云雷子较过劲。眼下这个人既然是葛微尘的徒子徒孙，那么是堂主之一也不奇怪，弄不好，他甚至有可能是葛微尘的亲传弟子。

　　想到这里，他的手默默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雀刃。

　　就算白鹤厌今日不要他们出来救人，他也要找龙集门的人麻烦。

　　“哈哈哈哈。”那批发男子听了直接笑了出来，对着美貌妇人道，“黎夫人，不，应该说，我的好弟妹。坟里的那位是个女人，你总不会打算告诉我，那是你自己吧？”

　　那美貌妇人发出一声冷笑：“余家傲，你忘了你的那位好师弟是什么德行。我确实曾经嫁给了他，不过没几日他就将我厌弃。几年后，我受不了，与他和离，他就和另一个从不知哪里带回来的女人，一同生活在山庄之中了。”

　　方禅岳听得十分惊讶，转头一看，身边的夏巧月同样一脸困惑。

　　这位被称呼为黎夫人的女子，应当是黎家姐弟的母亲才是。然而在此之前，她还是天碧山庄的女主人？而且这位天碧山庄的原主人，竟然也和葛微尘有师徒关系。

　　“那，我师弟人呢？”余家傲继续追问她。

　　黎夫人态度强硬，将头一扭：“不知道。”

　　一旁帮着余家傲的周晟看到这幅情景，直接将手中的剑朝着她的脖子又凑近两分。周围的人脸色都跟着变了起来，黎夫人却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连睫毛都没眨。

　　她斜着眼睛看周晟：“小兔崽子，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吗？你师父认为他心心念念的銮铃刀下落在我手上。我劝你，少虚张声势，对我们彼此都要好些。”

　　余家傲看着她，回想起这两天她软硬不吃的态度，眯着眼睛看她。

　　“你刚刚说，白家人都死绝了？可我手下的人告诉我，最近有人在全程找白家人的下落。据说这个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已经来徽州有段时间了。”余家傲说道，“黎夫人就没有半点听说吗？”

　　这说的应当是白鹤厌。方禅岳微微心惊，难道是自己前阵子找人打听白家的事被这群人知道，因此才一路寻到这里来？

　　可在出发之前，銮铃夫人并未告诉自己和傅羽仪要秘密探访，仿佛在她的心中，白家应当是当地很好找的名门望族一般。

　　“听说了。不过，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真要有这么个人，也是姓白的狗东西与后来那个女人生下的野种。我黎家就算是吞并了天碧山庄，也没法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黎夫人瞥了一眼余家傲，笑了笑，“对了，或许銮铃刀的下落在这个人的手上呢。你找我有什么用？”

　　余家傲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过他挥了挥手，示意周晟将剑放下。

　　随后，他又换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嘴脸。

　　“弟妹不要生气嘛。”他呵呵笑了两声，“我们之所以能够重逢，还不是因为爱徒渺渺的婚事？待渺渺与令郎喜结连理，其他的事，我们再议不迟啊。”

　　黎夫人站起身，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周晟，走到余家傲的面前。

　　“你觉得，这婚约，还作数？”她问完，回头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黎岩岫，“你是听说了黎苏两家的婚约，才费尽心机进入苏家的吧？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为了让这桩婚事重新办起来。若不是岩岫这个傻小子，对苏姑娘念念不忘，黎家是绝对不会再去求一次亲的。这桩婚事就此作罢，你白费力气也没用了。”

　　一旁的黎岩岫听着这话，脸张宏地低下了头，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余家傲本来的打算很简单。混进苏家之后，在苏渺渺周围谋得一席之地，等苏渺渺嫁与黎家，木已成舟，何愁黎夫人不吐露銮铃刀的下落？

　　可惜苏渺渺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她不喜欢黎岩岫，因此就要悔婚。为了逼这桩婚事重新建成，余家傲又利用周晟对她的一片痴心，不停从旁敲打，终于导致苏渺渺离家出走。原本事情到这里也算是顺利，只要黎岩岫能够和她在外接触，擦出些火花，事情就能圆满地办成。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即使是黎岩岫跟着苏渺渺一路救人躲追兵，也敌不过从天而降的傅羽仪三两下把小姑娘哄得芳心荡漾。

　　好在黎岩岫尚且态度坚决，因此黎家一来提亲，余家傲便出手，将苏家的人挟持到了黎家之中，逼黎夫人说出銮铃刀的下落。

　　眼看着所有的算盘都落空，余家傲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自己的师弟是不会回到天碧山庄中来了，而且大概率已经死了。虽然没有找到他的尸骨，但黎夫人敢光明正大地侵占了白家的天碧山庄，就说明了白家人全部死绝了的说法有一定可信程度。至于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传闻中的白家后代，就算真的活着，在白家破败之际，怕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思前想后，东西若是不在黎夫人的手中，也就不能在其他人手里了。

　　“弟妹，这桩婚事不能解。”余家傲阴恻恻地说道，“就在这里，今时今日，让两个孩子把堂拜完，如何？”

　　“这……这……”先出声的不是黎夫人，而是一旁一个面相温和的中年男人，“不成！我怎么能把渺渺嫁给这样的人家？”

　　这人正是苏大善人苏鹏举。他已经听了许久，哪里不知道这桩事情对于苏家人来说，是完完全全的无妄之灾呢？

　　“余兄，你开个价，只要苏某能给，我都给你，渺渺不能嫁啊！”苏鹏举急切地说道，“只要你放我们父女走，今日之事，我便权当没发生，保证不吐露半个字。”

　　一旁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听了这话直叹气，看模样，应当是黎家姐弟的父亲。

　　“不好意思，苏兄。”余家傲笑道，“今日的事，由不得你。”

　　苏鹏举的脸色变了好几遍，仍然没有放弃：“你真要想亲上加亲，黎家也不只有一个儿子啊！要是周晟侄儿能……”

　　他的话越说越轻，最后低下头不再吭声。

　　黎庶圆睁着眼瞪他，目光中有颇多怨毒之意。

　　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不惜坑害别人，所谓的大善人也不过如此。

　　然而这个提议却仿佛打通了余家傲的任督二脉。先前他只管了黎苏两家的联姻，倒确实没想到，还有这茬事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突然动了起来，从黎夫人的身边闪过，朝着黎家姐弟袭去，随手就抓过黎庶，将她挡在自己身前。

　　黎庶突然被人提了起来，不由一声惊呼，眼中流露出了恐惧的神采。黎夫人的脸色跟着一变，她飞身上前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但到底慢了一步。

　　方禅岳暗道不妙，刚想起身动手，手就被人按住了。

　　“你做什么？他们一家无人会武功！”方禅岳看着按住他手的夏巧月，低声急速地说道。

　　夏巧月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示意他静观其变。

　　一把墨色的长剑被人从上方横空掷出，朝着余家傲头顶的方向飞去。余家傲吃了一惊，下意识抬剑去格挡，却见掷剑之人正跟着剑一同从房梁上飞身而下。一身雪白的衣服飘然而动，顺势而起的剑气将黎庶的身体弹向一边，倒在地上，虽然狼狈，但也摆脱了余家傲的桎梏。

　　二人交手数招，各自退开两步，站在原地。

　　余家傲的脸上展现出惊异的神色，看着不远处的白衣青年。

　　“你不是在找白家后人吗？”白鹤厌傲立着，说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