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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竹林旧事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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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羌阳稍作休整,二人还是踏上了在竹林中寻找出路的旅程。方禅岳搀扶着羌阳,从一株又一株的竹子中走了过去。一路走,一路用衣服上的布条留下痕迹。
但是即使如此,痛苦与看不到希望的感觉也是极度难熬的。
羌阳也逐渐开始不再说话。没有食物,伤口作痛,即使她面对这一切仍然有乐观的心态,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无助。
好在此时的天气要好过昨天半夜,至少没有下雨。
方禅岳将手上割下来的最后一块衣服布条系在竹子上,不自觉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臂,看了看自己原本长袖的衣服不知不觉变成了短袖,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要舍不得这身衣服,剪我的也行。”羌阳见他这样,露出一丝笑容,同他开玩笑。
对于羌阳说话没正形这件事,方禅岳已经看透了。他没搭理,抓起自己的衣摆又割下了一块。
“欸,方少侠,你瞧瞧那儿。”羌阳指着远处,示意方禅岳去看,“我看不清,是不是有一块儿东西是白色的?”
方禅岳循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似乎还真看到了什么东西。雨后初晴的阳光正好打在那一片,只是远远的,看不清具体是什么。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二人在竹林中已经折腾了半天,见到的都是相似的景致。
之前方禅岳和夏巧月上山之后,被困在陷阱之中,走出陷阱时,似乎感觉已经下坡,但又怎么都走不完。这片竹林之大,让他震惊而困惑。
黎家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然拥有这么大的一座私山?偌大的山,竟然只用来种竹子,官府也无人管辖。
“走,去瞧瞧。”方禅岳说着,朝着羌阳手指的地方走去。
那片白色的东西似乎就围在一株高大的竹子周围,看上去像是白色的石头。但那样的白色又似乎与周围的山石颜色并不相同,看上去十分突兀。二人走近些,羌阳不由小声惊呼。
她的手突然抓住了方禅岳的胳膊,指甲掐得他生疼,但方禅岳只是龇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也看清了刚才的东西是什么。
那竟是一副枯骨。
在这种状态十分差劲的时候,见到枯骨,可以说是一次致命打击。这说明有人在他们之前迷失在这片竹林中,没能走出去。
二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过了一会儿,羌阳轻声说道:“他可真惨。”
方禅岳点了点头。走近了些看,他能知道为什么羌阳这么说。此人的骸骨四散在竹子的周围,肋骨左右的位置,正好被两株竹子穿胸而过。看到这副模样,方禅岳没来由胸口一痛。
“走吧。”他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想让他入土为安,但此时是自身难保,就别去想这些了。”
羌阳却没理会他,兀自蹲了下来,拨弄了两下那人的骨头,在一片风干的布底下掏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令牌。她将那令牌翻来覆去看了看,惊讶地说道:“这是镶金的呢!”
便是全是金子做的,在此时也没有用处,方禅岳对此不感兴趣。他站在一旁看了看周围,果然还是差不多的风景,也不知眼下该往哪儿走,这个人又是从哪里走过来死在了这里。
“欸,这上面是你们中原的文字么?我认不得,你快来看看这写了什么?”羌阳在一旁拍了拍他的小腿。
方禅岳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走,蹲下看了一眼。这块牌子除了边上镶金,当中是单纯的铜片。他从羌阳的手上接了过来,只觉得手上一沉。这铜片质感不差,看上去被磨得十分光滑,在阳光下还能清晰可见光泽。上面的文字竟是篆体,虽然难认,但他好歹也是学了几年诗书的,勉强能够认得出。
“天碧山庄白竹楠?”他读了出来以后,微微一愣,喃喃自语道,“姓白?”
几个月前,銮铃夫人,也就是苏幕遮,要夏巧月来徽州,就是为了寻找白鹤厌的本家。后来夏巧月失去行踪,他与傅羽仪才会赶来这里,只不过他们在城中打听了许久,也没有听说什么姓白的大户人家。
方禅岳手拿着那块令牌,又翻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刻画着漂亮的小桥流水的房屋,俨然是一副精美的风景画,能将这么复杂的东西精雕在这么一小块金属之上,动手的人不仅要有不错的功力,还要有极好的绘画水准。
“天碧山庄是什么地方?”方禅岳问羌阳。
羌阳看了看他,不由失笑:“方少侠,我一个外籍女子,怎么会知道你们中原一个小小山庄的事呢?”
这倒也是。方禅岳暗叹自己急躁。他默不作声,将令牌对准着太阳仔仔细细地看。这天碧山庄的白家若是真和白鹤厌有什么关系,那这块牌子就有研究的价值。果不其然,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拍了拍羌阳的肩膀,将那块牌子当中的一块指了出来:“你瞧上头刻的竹叶。”
羌阳拿了过去,瞧了瞧,轻声咦了一句:“你不说,我还真是看不出来,这看上去,倒像是两个字……‘竹枝’?这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人名啊。”
说罢,二人的脑袋对准那竹叶的走向,反反复复地看,可无论如何也没看出第三个字来。
“这位工匠的别号叫‘竹枝’?或者,作坊的名字叫这个?”羌阳猜测道。
方禅岳没有回答。他在昔日曾经听萧瑟说过,有些喜欢画师会将自己的名字藏于画中,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只不过“竹枝”二字究竟指向的是谁,他却并没有任何头绪。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再次看了看这枯骨。它看上去已经被完全风干,距离死在这里应该已经过了很久。但压在骸骨下的衣物上头,仍然可以见到一些褪色的花纹,看上去价值不菲。
要是前几日在衙门时,可以向黎庶学几招,或许此时就能够判断此人的死因了。
方禅岳思索片刻,把令牌收在了怀里,日后或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走吧。”他叹了口气,“再不走,天黑了就没法走了,我们都得是他的下场。”
羌阳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起身,将手重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二人继续在漫无边际的竹林中走着。
谁也没有说话,只觉得气氛凝重起来。两手空空地求生,连水源都看不到,按照这个程度,是走不远的。羌阳虽然不爱叫苦,但走路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以她的伤情,尚能走路已经是在硬撑。如果明天仍然找不到一条出路,她恐怕会先倒下。
这一天,二人看着太阳的影子,朝着笔直的方向走走停停,没走回头路,但也没找到任何的人烟。仿佛这片竹林整个都被人完全遗忘,连带着他们也一样,被淹没在其中。
停下休息的时候,方禅岳有时会想黎家的事,有时又会想这一片巨大的竹林是何来历,偶尔还会想想朋友与家人。
坏消息比想象中来得要早。
天刚黑了不久,天气阴凉下来,羌阳的额头就开始发热了。一开始是乏力到走不动路,过了一阵,她趴在方禅岳的肩头,除了呼吸外,几乎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自从前两天进了陷阱以来,她没进过食、没好好休息过,尽管先前一路故作镇定,此时已经几乎到了灯枯油尽之际。
方禅岳一路试着和她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但还是在努力让她保持意识。
“你再撑着点。”方禅岳对她说道,“我看到前面好像有屋子。”
羌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
虽然病得不轻,但她很清楚,前面并没有什么屋子,只有一片漆黑,只是方禅岳这样说给她听而已。这样的话,一路上他已经说了许多。
她的眼角模模糊糊溢出一点泪水,无暇去擦拭,只是趴在方禅岳的肩头,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夜晚很暗,她看不清楚,但能感觉到这个人仍然没有放下她自己离开的意思。
回想着昨天在陷阱的洞口,方禅岳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微微一笑,鼻头不由酸涩起来。
“我要死了……”她气若游丝地说着,“别让师父把我送回苗羌。”
方禅岳脚下一顿。
他一直避讳着这件事。哪怕是听到一个“死”字,都让他没来由心头一跳。
他与羌阳不属于同一路的人,但一路上患难与共,也算得上是半个盟友。若是羌阳真的支撑不住,他甚至不知道这之后的路究竟要怎么走下去。
耳朵在黑夜中,听见方禅岳的呼吸在加重,羌阳努力地睁了睁眼,想要与他再说两句话。
“别说了。”方禅岳打断了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这次我说的是真的。我们面前不远处,虽然没有看到房屋,但也没有看到竹林。我们或许要走出去了。”
羌阳抱着他的脖颈,轻轻地笑了笑。
“雀刃……”她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你拿着,去见我师父……”
正说着,她身子一轻,被方禅岳放了下来。迷茫地睁着眼,她的头被方禅岳捧着,转向了一边。
“看见了吗?是灯火。”方禅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说道,“我这次真的没骗你。”
光点模模糊糊地投射在眼中,羌阳慢慢地眨了眨眼。
就在二人脚下不远处,一间山庄赫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