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84、竹林旧事8

　　这天的黄昏时分下了一点小雨，直到天完全黑的时候雨才渐渐小了下来。方禅岳在客栈的屋檐下伸手，猜测这雨大概不多久就要停下，回头看着夏巧月点了点头。

　　夏巧月回头走到掌柜面前，留下了足足一个月的银钱，开了两间房。这样一来，如果傅羽仪是因为其他事情回来，能够有个住处；二来要是他们有什么意外，一个月也没回来，掌柜可以为他二人报官，不至于消失得无影无踪。

　　趁着毛毛细雨的夜色，二人向着黎家走去。

　　要解开这些疑惑，就不得不去一趟黎家。

　　黎家的门口，仍然是大门紧闭，悄无声息，只有门前的几株石榴树还有几分生机。白天蹲守在这附近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门口两三个坐着说话的人，打扮平凡，看不出是不是江湖人士。

　　夏巧月从那石榴树上摘了朵花捏在手中把玩，以缓解她心中的紧张。如果周围有正派人士蹲着，要绕过他们的眼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要怎么进去？”夏巧月看着门口的几人。

　　方禅岳想了想，从旁边的路边抱来了一只野猫。伴随着用力一扔，一声凄厉的猫叫之后，外头闲聊的几人顿时被吸引了过去，骂骂咧咧起来。

　　趁着这个功夫，二人轻巧地翻过墙头，踩在黎家铺好的地砖上。双脚落地，二人几乎事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过很快他二人就发现实在是多虑了。黎家完全没有任何人的痕迹，就连回廊中的灯都没有点，甚至连零星的下人都没有。

　　“这也未免安静过头了吧？”夏巧月小声说道。

　　黑夜中，她的声音反而和蝉鸣差不多响，听得清清楚楚。夏巧月说完就捂上自己的嘴，睁着眼睛观察周围的一切。她可不想和门外的那些人打交道。

　　方禅岳也觉得这种安静非同寻常，只不过他比夏巧月还大胆些，他踮起脚尖，将回廊中的油灯碟取下来，用手指摸了摸。

　　“有灰，这地方好久没有点灯了。”

　　尽管只是用了很低的音量说话，夏巧月还是被惊得像兔子一样，左右到处看，生怕哪个草丛出现动静，杀她个措手不及。

　　然而等了一会儿，周围还是一片寂静，夏巧月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了。她仍然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问：“这家里这么大，看起来好有钱，怎么会连盏灯都不点？”

　　方禅岳摇了摇头：“我对黎家了解也不多，他们家里似乎只有父母和姐弟俩，姐姐开医馆，没有出嫁，弟弟在鸿志书院读书，也没有成家立业。”

　　夏巧月点点头哦了一声。以往看的话本故事里，大户人家都是灯火通明，仆人满院，这么冷清是真的挺少见的。不过要是家里真的只有四口人，节俭些也没什么不妥。

　　然而方禅岳却心中警惕了起立，比起节俭来说，眼下的场景更大的可能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或许就藏在后山的小路中，更准确地说，是竹林中也说不定。

　　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二人缓缓地在后山的药材边一路甄别，寻找白天时看到的进山口。也不知是不是药材的缘故，夏巧月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却连一只蚊虫都没见着，她对药材只能算一知半解，望月山上也能长的，她还能认出两三种，别的通通不知。

　　因为怕这些药材有古怪，方禅岳带着夏巧月行走的时候，总是避着药材走。两个人围着山绕了一个时辰，前前后后绕了两圈，也没找到白天发现的小路，最后两个人都有些泄气。

　　夏巧月走不动，直接蹲在地上休息，问道：“禅岳哥哥，你说这山中会不会是有什么机关啊？就是只有白天才能露出这条路的那种。”

　　“这么大一块儿地，要移动起来岂不是地动山摇的。”方禅岳摇头。

　　嘴上是这么说，但方禅岳还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药田。他记得，白天来时看到的那个进口，可谓小得出奇，他不斜着身子都过不去，若说有什么机关，其实也说得过去。

　　夏巧月思索片刻，说道：“我记得，我们白天走的那条小路，周围的植物是一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草。这些草长得倒是挺高，最高的甚至到我的腰，上头开着很小很小的白花，开得很密，让我再看一次，我准能认出来的，可我刚刚找了半天，并没有看到这种草。”

　　方禅岳点了点头，他从不怀疑夏巧月的细致入微，事实上他也记了记植物的模样，的确像夏巧月说的那样，晚上再来的时候没有看到。

　　“那花开得挺密，总不能有人将它全部一朵一朵剪光。”夏巧月说道，“而且，我刚刚已经确认过，的确没有看到类似的草，因此我觉得我的猜测也是有可能的。”

　　各种意义上的有理有据，方禅岳被她说服了。

　　既然如此，那么最有可能的方式也一定不会是移动大块的机关，更有可能只是一些简单的障眼法。

　　方禅岳这么想着，拿起一个火折子点燃，凑着火光看地面。果不其然看见种药材的地皮仿佛是切成了一块一块的样子。他看了不由心中一喜，这说明很有可能，这些种植着药材的地皮是被人一片一片铺在这里的，那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他二人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找到，多半是那个进山口被人盖住了。

　　他正迫不及待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夏巧月，一抬头，就看到她也笑盈盈地瞧着自己。

　　“怎么？”他抬眉问道。

　　夏巧月摇了摇头，将目光收敛回去：“我只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四年前，她刚刚见到方禅岳的时候，方禅岳用惯了火折子，怎么也不会用火铳。为了将夜晚的篝火点燃，二人费了好大的功夫。如今看到方禅岳拿起火折子来点，她不由就想起那晚的事情。

　　就是那天，她和方禅岳两个人被诱到昆夷人的牙帐中，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方禅岳终于一把将火铳的火星吹出了火焰，逆转了差点败落的局面。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看向方禅岳手中的火折子。

　　方禅岳看见她的目光，脸上的神情一时黯然下来。前两日，夏巧月与他将话说得那样决绝，如今再想到曾经的事情，反而没有了回忆往昔的快乐，多的只有几分惆怅。

　　若是他没有火急火燎地去问夏巧月的心意，这一切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不再有心思去想那些曾经的事，只是沉默着甩了甩火折子，将火熄了，伸出手指，抓着脚下的地皮试着挪动。那地皮一开始纹丝不动，用了些力气以后，在地上摩擦发出了声响，连带着上面的植物也像一旁倾斜，显然是真的可以拉动。

　　“还真是机关？”夏巧月睁大了眼，十分惊讶。

　　方禅岳摇了摇头，又用力将地皮往外拖了一寸。

　　“障眼法而已。我估计只是给最外围铺了一圈，我们拉开走进去，应该就能找到白天的进山口了。”

　　说着，二人一同动起手来。拉开了两三块地皮之后，果然露出了一条窄小的路。

　　方禅岳顿时明白过来：“白天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地方的路为什么如此狭窄，现在算是有了答案。这根本不是路，而是他们在拖动地皮的时候没有合起来的痕迹。”

　　他看着眼下的情景，这才感觉自己找到了一丝慰藉。

　　虽说距离找到真相或许还有很远，不过现在的情况至少说明，他没有白用功。

　　正当他为此欣喜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句话音。

　　“我等寻了许久，也没找到还有这样的进口。看来，方少侠很熟悉这黎家的药田啊？”

　　方禅岳神色一变，扭头一看，崔言竟然就站在他不远处看着他，脸色铁青。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江湖人，魏峰却并不在列。

　　这样的情形让方禅岳手脚冰凉。他不知道崔言是何时到的，或许打从一开始，黎家周围的安静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只是他们就这么闯了进来。

　　“崔前辈，方某并不熟知这里的环境。”他暗自镇定，向他解释道，“只是白天的时候，我们前来寻访有人，恰巧看到了有人踩着过去的痕迹，推断此处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因此才推断出了进来的路。”

　　“原来如此。”崔言发出一声惨笑，“那方少侠可知，崔珉死在了黎家所开的医馆之中？”

　　方禅岳神情一滞，内心翻江倒海。他当然可以通过撒谎将此事撇得一干二净，可事情既然没有做过，他也并不心虚。

　　“是，在崔前辈赶去黎家医馆之前，我刚得知崔大哥已死的消息。”方禅岳说道，“我前来黎家，也是为了这桩事。”

　　“哦？”

　　崔言不怒反笑，他飞身而起，朝着黎家的药田扑了进来。手中一柄尖刀虎虎生风，方禅岳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准备招架。

　　夏巧月看到此情此景，伸出手，将脚下的草皮狠狠一拽。随着她的动作，脚下的几块草皮竟然同时移动起来，硬生生将不远处的崔言逼退。

　　方禅岳惊诧地回头，就看到夏巧月也一脸震惊。

　　崔言被药田拦在不远处。大声的咒骂声从他口中传了出来，他伸出手，继续去扯动脚下的草皮，试图重新开辟一条道路。

　　“快走！”夏巧月拉了方禅岳一把，“同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方禅岳远远看着崔言的身影，哪怕是月色下，也能看清此人通红的双眼，顿时有两分于心不忍。

　　“崔前辈，令郎的过世虽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方某一定记在心上。”他咬了咬牙，说道，“此事若有了结之日，方某一定会来拜会，还请不要再追了。”

　　不等崔言有什么答复，方禅岳就转身循着小径，一路继续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