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83、竹林旧事7

　　萧瑟曾经和他说，人活在世间就是要被人议论、审视和评判的。方禅岳从前没有体会，现在才算是知道一二。即使他向来率性，比起顺应众人的目光，更愿意求自己问心无愧，但此时的事情，已经不是他的问心无愧能够解决得了的了。

　　二人穿行于巷陌之中，客栈不出意外，仍然没有傅羽仪的痕迹，方禅岳陷入了沉默。

　　“你觉得，是谁杀的人？”夏巧月看着他，轻声问，“会是……羌阳姐姐吗？”

　　方禅岳张了张嘴，最后说出了一句：“我不知道。”

　　羌阳自称来自于灵蛇禅教，而苍龙教，则是灵蛇禅教向中原伸的一只脚。

　　如果说，她们师徒当真无辜，那么崔珉的死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你相信她，是吗？”夏巧月冷不丁问道，“我知道，她长得很美。”

　　方禅岳摇了摇头。如果仅仅因为色相而去相信一个人，那他的信任也太不值钱了。

　　“我只是想不出来，她为什么要杀崔珉。”

　　他想起羌阳的模样。那张脸孔上的一颦一笑，都显得不像是寻常的江湖人士，又危险，又狡黠，担得上妖女二字。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做出这样残暴的行径。何况，她需要崔珉去证实她的清白。

　　夏巧月看着他的模样，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你就是信任她。你宁可相信有人污蔑她，也不愿意相信她就是想对正道人士出手，是吗？”

　　方禅岳仍然只是摇了摇头：“除非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否则我不会相信。我师父当年孤身一人，向整个武林揭露了龙集门丑恶的真正面目。但证明一个人恶，要比证明一个人善容易得太多。”

　　也正因如此，他不愿意随随便便去定义一个人的善恶。

　　即使这个人是羌阳也好，其他什么人也罢，他都不愿意。

　　夏巧月看着他的沉默，感慨道：“禅岳哥哥，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方禅岳没有出声。

　　他不知道，靠一张不被人信任的嘴，去敌对千万张正义的口舌，究竟需要多少勇气。可这或许就将成为他之后的人生。

　　趁着天还亮，他们决定去一趟黎家。黎家今日已经被崔言带人找过，此时刚巧无人。然而方禅岳叩响门扉后，黎府的佣人只说黎家的主子不在，就把方禅岳打发走了。

　　他绕着黎家转了一圈，除了在黎家的院墙外发现了一辆无人的马车外，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如今不是等待时机的时候，方禅岳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夏巧月，两个人翻进了黎府，暗中打探情况。

　　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黎府内部曲径通幽，从外头的街道看，完全看不出这竟然是如此庞大的一家子。

　　“这黎家，竟然是个名门望族？”

　　夏巧月瞪着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随手把手伸给方禅岳，从墙头跳了下来。

　　就这么粗略一看，似乎比銮铃阁还大些，这让二人极为震惊，尤其是方禅岳，他回忆起与黎氏姐弟相处的点点滴滴。尽管黎庶说过家里不差钱，但这个夸张的模样，甚至连后山都被涵盖其中，也难怪黎家敢去求娶苏家的女儿。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黎庶问一问医馆的事。二人在黎家各个屋子简单地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黎氏姐弟，甚至家中除了一些偷懒的佣人外，也没见到其他人。

　　“看来黎家的下人没说谎话，黎府的主子确实都不在啊。”夏巧月皱着眉，“怎么会有这种事？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婚丧嫁娶这种大事前，家里人怎会一走而空呢？”

　　“其中定有古怪。”方禅岳摇了摇头。

　　二人避开黎家的下人，一路绕到了黎家的后院，眼睛差点瞪直了。这黎家的后院不能叫后院，得叫后山才是，山上种植着各色各样的药草，看得人都花了眼。

　　“难道说，他们真的和南疆的药王有关？”夏巧月突然说，“阁主先前受伤，曾经走访南疆，她告诉我，因为有许多稀有的药材，黎家富可敌国。”

　　方禅岳摇了摇头，他已经有些迷茫了。这件事里牵扯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来自西域的灵蛇禅教、关外的銮铃阁、中原的正义之士，康六娘背后的势力尚不可知，现在又牵扯进了南疆的药王一家……

　　“这漫山遍野的药材中，也不知有没有些带着剧毒。你小心些，我先试着找找有没有路。”

　　方禅岳交代了夏巧月一句，观察起眼前的这片种得密密麻麻的地。黎家种药既然是为了卖，就一定有能够进出的小路。
　　他这样想着，绕着药田慢慢走了大半圈，果然在地上找到了一处进出口。这地方十分狭窄，仅够一人侧身而过。方禅岳试着往里头走了两步，皱着眉停在了路上。

　　“怎么了？”夏巧语问他。

　　方禅岳试着正过身子，两侧的衣服立刻与药材接触，他陷入了思考。

　　今年他十八岁，身材匀称，不算魁梧，但他进出也只可以测着身子，这条小道真的是用来采药的时候进出的吗？

　　这么想着，他又继续查看地上的痕迹。

　　夏巧月跟在他的身后，一同踏进了药田。她身材纤细，正着走也不会碰到两旁的药材，行走起来反而要比方禅岳容易得多。

　　“禅岳哥哥，你看前面地上。”

　　方禅岳顺着夏巧月的手指的地方看过去，不知是什么药材的枝桠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夏巧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方禅岳接过，将那两截的枝桠捡起来仔细查看。果然见分裂处的颜色新鲜，看上去是近期踩坏的。

　　这黎家的事情倒是比想象中要复杂多了。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这片药田没有可以藏身之处，要是被黎家人看到未免打草惊蛇。”方禅岳眺望远方的山头，“巧月，你看远处，是不是像一片竹林？”

　　夏巧月定睛看了看：“是像。不过竹林又如何？山头种竹子，很常见啊。”

　　山中种竹子确实常见，可竹子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

　　两人从哪里进去就从哪里出去，商议着等晚些时候，天色暗了，再来一趟黎家。

　　“再去查一查苏家的情况。”方禅岳说道。

　　不仅是苏家，如果能够得空，方禅岳还想找人问一问，黎家后山的另一面究竟通向哪里。这个答案当然最好找衙门或是当地的人问问看。只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招摇过市的事情最好一样都别做。

　　二人一路沿着小路，躲藏着徽州的江湖人士，来到了苏家的门口。

　　他再次叩响了苏家的大门，这次他报上了姓名，称自己是苏渺渺的朋友。

　　门童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方公子，不是我不放您进去，实在是苏家这会儿不适合会客啊。”

　　方禅岳问他为什么，门童继续说道：“我也不瞒您。我们家大小姐昨日定下了一门很不错的亲事。按照道理来说，这应当是大好事，可是小姐不开心，和老爷大吵一架，这会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说都不肯出来，饭都不肯吃呢。”
　　这听起来倒像是个从苏渺渺处打听消息的好机会，方禅岳眼睛一亮：“不吃饭不太好吧，要不小哥给行个方便，我试着劝劝苏姑娘。”

　　然而这番说辞换来的却是门童支支吾吾的连声拒绝，最后竟然还发了脾气，将他二人撵走了。

　　方禅岳被门童推回了大街上，尴尬不说，还有些爱看热闹的人在围观。

　　他小声道：“算了，先走吧。”

　　苏家也好，黎家也罢，摆明了有事情不对劲。方禅岳皱着眉，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似乎从那天在衙门中与许康氏的一战之后，有些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并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直到现在他才捕捉到了。这让他倍感不安。

　　至于崔珉的死……

　　那天在衙门将受伤的羌阳和林汀云单独留下开始，或许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林汀云这几日不知去向，连带着黎家和苏家的怪事，他思绪十分混乱。

　　方禅岳的内心充满了自责，他将徽州的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只解决了表面上的波澜，当中的暗流涌动他丝毫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傅羽仪失踪，白鹤厌也联系不上，崔珉一死，江湖的正道人士或许还会对他围追堵截，表面上热闹的徽州城对于他和夏巧月来说，反而成为了一座空城一般，捉摸不透，孤立无援。

　　“禅岳哥哥，你先别急，要不……我们也溜进苏家瞧瞧？”夏巧月提议道。

　　方禅岳摇了摇头，他敢进黎家，是因为知道黎家人不会武功，苏家却不一样，至少有个武功不错的周晟在，贸然进去不太好。

　　“或许，这一切，要等今夜摸黑进入黎家，才有答案了。”他喃喃自语道。

　　街道上，江湖人士逐渐多了起来，有些风已经吹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崔珉的死讯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公之于众。身为传递消息的人，他恐怕难免会被崔言记恨寻找，而他却空口无凭。

　　届时，他要如何辩白这一切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