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82、竹林旧事6

　　黎庶的医馆并不难找，只是此处与苏家的大门一般，紧闭着大门。此情此景让方禅岳皱了皱眉。

　　他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回头看了一眼魏峰，脸上露出歉意。

　　“黎家近日似乎有嫁娶之类的大事，或许是主人不在，底下的人也跟着讨赏去了。”

　　魏峰点了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主人不在，我们在这儿干巴巴地等着也不是个事。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消息，来凤阳客栈同我传个消息，有什么需要说明的事，同众人一并说明便好了。”

　　方禅岳赶紧答应下来。

　　魏峰呵呵一笑：“说起来，这黎家，莫不是南疆药王那一家？你有所不知啊，掌门师叔祖在你师父不知所踪之后，又收了个女徒弟，刚巧便是来自黎家。”

　　“哦？”方禅岳有些意外，“这么说，我竟然多了一位亲师叔？”

　　“是这样没错。”魏峰打量了两眼方禅岳，“说起来也好笑得很，这位年轻的师叔，年纪或许比你还小些……罢了，等你什么时候回到师门之中，自然是会见到的。”

　　魏峰与方禅岳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开。方禅岳脸上的笑容也慢慢随之不见。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夏巧月，她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刚才在寺中发生的这么一件小事，或许很快就会让她的姓名出现在江湖之中，只不过定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多半还要同葛微尘扯上关系。这样的事情放在夏巧月的立场，感觉到不痛快也是有的。

　　“禅岳哥哥，我们回去吧。”夏巧月的眸中满是担忧之色，“我半点也不想和刚刚那群人打交道。或许傅二哥已经回客栈等我们了，等我们联系上了傅二哥和大公子，就一块儿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候，你若是想回銮铃阁去，我……”

　　方禅岳没有等她说完，就摇了摇头。

　　“不行，至少，我们得先敲开眼前的这扇门才可以。”

　　他说着，看向黎庶开的医馆。上面的牌子写着“济世堂”，并未找错地方，但是大门紧闭的模样，愈发显得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医馆不比药坊，能够一关门了事。里头若是有病患，不管怎么样，都要留下几个人看守才是，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敲了这么久的门无人应答。

　　方禅岳再次叩响了门，等了会儿，仍然无人回应。

　　“禅岳哥哥，好像不太对劲啊？”夏巧月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那日羌阳姐姐虽然腿上有伤，但仍然勉强能够行走。就算是医馆中人都走光了，也不该无人应答啊？”

　　对于这点，方禅岳心知肚明。

　　这两日不知为何，周围的事仿佛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氛围。他不过就在客栈中耽搁了一日，出来之后就仿佛变天了一般。这让他深觉不妙。

　　“走，我们想办法进去看看。”

　　二人趁着四下无人，从医馆侧面的墙根翻了进去。好在医馆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把守之地，一路进去反而十分通畅，也并无人阻拦。

　　黎庶的品味相当不错，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医馆，里面却有一处小小的水塘，配上几块还算清秀的山石，看上去神清气爽。只是除了这潺潺的水流声，院落内未免过于安静，反而透露出一些不正常来。

　　“他们会不会是去了别的地方？”夏巧月指着几间屋子，小声对方禅岳道，“你瞧，旁边的几间屋子，门窗都关得好好的。看起来倒像是有人专门收拾过了。”

　　方禅岳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仍然决定进去看看：“不管他们去了哪里，总要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这里要是没人，写个条子也是好的。”

　　可是黎家最近还要有娶亲之事，医馆里的人又能去哪儿呢？

　　一边想着这个问题，方禅岳轻轻推开了眼前的门，然后脸色一变。

　　他闻到了一股不妙的气味。

　　这是什么气味呢？是在年幼时，他第一次与人交手，将烧火棍砸在了潘围的头上；是后来在昆夷人的营帐中，血战拼杀；是在前几日，与康六娘交手时，看着她咬下了舌根……

　　那是血腥味。

　　他伸出手，拦住了想抬脚进去的夏巧月。

　　夏巧月还没反应过来，就捂着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随后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二人的正前方，一个穿着麻衣的人倒在墙根，身后的血液从墙上一路流淌到地上，早已干涸，他睁着眼睛看着两人，面露不甘，仿佛在生命停止的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要挣扎着站起来。

　　一股寒意从方禅岳的脚底攀爬了上来。

　　“不……”他下意识摇了摇头，僵硬地转过头，巡视整个屋子。

　　屋中东倒西歪地死了三个人，看打扮，都是医馆的伙计，没有羌阳的身影。这群人都死于利刃毙命，毫无还手之力。出手的人速度相当快，是个心狠手辣的高手。

　　“禅、禅岳哥哥。”夏巧月拽了一把方禅岳，随后颤抖地伸出手，指了指一旁的一张床。

　　方禅岳沿着她指的方向猛然回头，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那张床上显然躺着一个人，只是面孔被人用被子盖住，乍一看，瞧不出是谁。但是脚下的一双鞋模样颇大，看起来，像是一个男人。

　　逃避并不是办法。方禅岳伸手，揭开那层被子。

　　被子下的，是一张熟人的脸孔。他的脖颈处，一道巨大的血痕说明了死因，依然是毫无反抗地一击毙命。

　　方禅岳没能拿得稳手中的被子，轻轻地掉了下来。但只是那一眼，就足以让他看清楚，死的人是谁了。

　　崔珉。

　　“怎么会这样？”他自言自语。

　　一旁的夏巧月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她的胳膊拽着方禅岳的衣袖，用力到几乎要把布料扯坏。

　　虽然他们二人同崔珉的交情不深，但前两日还好好活着的人，今日便死在眼前，这样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消化。

　　谁会杀了他？

　　谁会杀了他们？

　　方禅岳怔怔地看着四周。黎家或许是有事离开，但羌阳呢？

　　难道说，她在衙门说的那一切都是假的？她并不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叫来了帮手，杀了崔珉，以示报复？

　　正在二人环视四周之时，门口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夏巧月一惊，脚顺势踢到了一旁的椅子，发出了一声轻响。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医馆有人吗？在下姓崔，前来寻人。”

　　出声的是崔珏。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方、夏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出声。

　　这要如何是好？本来指望着崔珉要是清醒，能够为众人解释清楚先前发生的那些事，也算是有个见证。可如今崔珉已死，崔家的人找上门来，恐怕只会引起更大的误会。

　　“我们走。”夏巧月先反应过来，抓着方禅岳欲离开。

　　方禅岳的双脚死死地踩着地面，被她这么一拉，竟然丝毫不动。

　　“不能走。”他坚定地说道，“我们不能走。”

　　崔珉的死，虽然不应该由他来负责，但给崔言指路的人是他。若是此时一走了之，崔言恐怕会对他误会更深，魏峰要如何做人？万一当真是羌阳动的手，就连文罗法师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正在这时，外面的崔言父子已经等得有些心急，再次叫门时，已经换成了父亲崔言。

　　夏巧月急疯了，拉着方禅岳轻声道：“你要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如何会信你？我的傻哥哥，求求你了，现在快走。等到找到了真凶，这一切不久水落石出了？”

　　可就这样离开，难道账便不会被算到他的头上吗？

　　“禅岳哥哥，你想想文罗法师的境遇。”夏巧月继续劝道，“你应当明白吧？现在走，或许还有证明清白的机会和时间，等他们冲进来之后，事情怎么发展，可就由不得你我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崔言已经逐渐开始语气不善。刚刚发出的轻响让他断定医馆内有人，可这么久都没来开门，让他颇为动怒。

　　走？还是不走？

　　方禅岳脸上不停地转过好几种神色，不停想着，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呢？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师父温可仪。

　　温可仪一辈子的行迹都算得上是光明正大，可就在她得到銮铃刀的一部分之后，仍然第一反应是躲藏起来，一躲就是十余年，这或许说明，藏得一时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可躲藏之后呢？事情一日不解决，终有找上门的时候，难道他还能躲一辈子？

　　“走吧！”夏巧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眼见方禅岳不动，她一跺脚，不再管他，顺着刚刚来时的路翻墙而出。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方禅岳不再犹豫，顺着她来时的路一同而去。

　　二人头也不回地朝着先前住的客栈而去，行色匆匆之间，无人多言一句，但二人都很清楚，先前安稳地在街上闲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从今日开始，在江湖上，或许就要传出新的凶名。

　　带着沉重的负罪感，方禅岳一边走，鼻子慢慢酸了起来。

　　杀死医馆的伙计，必然只是顺手为之，真正的目标有且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崔珉。而当初安排崔珉和羌阳住进黎家医馆的人，是他和林汀云。得知这件事的，只有他、夏巧月、林汀云和不见了的羌阳。

　　不管是谁要杀崔珉，都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信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