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銮铃微动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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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人都民风淳朴，接连多日都无人指认。最后，有一人想以一己之身承认此事，哪怕是身死，也能保父老妻儿邻里回到城中。”夏巧月说得牙关紧腰，“只因他的新婚妻子身孕有异，在冷风中苦苦哀嚎。”
方禅岳听得不忍，叹了口气：“为了父老妻儿舍身，这人属实让人敬佩。”
“这个人就是我爹。”夏巧月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可谁知道，他白白丢了性命，却并没有换来妻儿邻里的回城。后来我们才知道，镇虏将军当晚被连夜召回京城，再也没回来过。而北城十八户，却被永远地放逐在了关外。村里的人找了许久的庇佑之所，终于找到了这里。”
“我生在一个没有雪的月夜，前前后后只有那一天没有下雪，因此娘给我起名‘巧月’。被放逐至关外的不只是我们，还有许多的犯人和逃兵。他们不一定真的犯了事，也有的是得罪了人，总之都被放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建了一座小城。可是在关外，我们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
夏巧月说着，解开自己裘袍上的毛领，雪白的脖颈上有一大片红印，远看似乎像是起了红疹，近看才发现似乎是陈年旧伤。
“方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这是住在城里的人保护自己的方法。因为无论是关内的戍边军，还是昆夷的前锋斥候，一旦没有军功，就会冲过来大肆屠戮，杀良冒功。我们这群在众人眼中‘不存在的人’，活着、死了，谁也不会去管。因此我们就从行商手中买来铁绞成的丝，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脖子上，防止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人砍了脑袋。”
方禅岳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脖子上的伤痕，分外不是滋味。他几乎没法想象夏巧月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有一次我贪玩跑了出来，被昆夷人逮住掳走，我又哭又喊，吓得不行，是阁主路过救了我。她杀了那群昆夷人，解开了我脖子上的铁丝，告诉我这东西用长久了，骨头会变得脆弱不堪，久而久之更容易断。她想将我送回去，我却忘记了要怎么回，花了很多时间，等我再回到这里，整个城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知是逃命去了，还是被昆夷人掳走做了奴隶。”
“阁主本想要收我为徒，是我自愿为奴为婢伺候阁主。阁主教我功夫，她说这血仇要我自己去报。”夏巧月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可我知道她也有血仇，是龙集门害得她成了这样，所以她的仇就是我的仇。”
方禅岳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于心不忍，手上拿的薄饼似乎变得食之无味起来。他沉思片刻，明白了为什么夏巧月要偷盗那云少堂主的雪蟾膏，恐怕是冲着祛疤的效果。
他温言道：“方才我用了那雪蟾膏，脸上此刻完全不疼了，消肿可快了。你给我，我来替你抹一抹脖子。”说着，他将手上的薄饼包好，搁置在一边，又使劲往身上擦了擦手。
夏巧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也由着他拿起了那包油纸，小心翼翼打开，用极轻的力道，慢慢擦在脖颈上。
大概是因为过了许多年，夏巧月的疤痕早已不痛不痒，她完全没有像方禅岳一般龇牙咧嘴，只觉得清清凉凉，十分舒适。得了她的准许，方禅岳的力道和速度都加快了些。
“你倒还挺会体贴人的。”
夏巧月笑嘻嘻地调侃方禅岳。
方禅岳笑笑不答。夏巧月刚刚对他一通捉弄那点不愉快，早已经在这个悲惨的故事的映衬下烟消云散。如果在她难过的时候，能够给些安慰，也不失为帮扶弱小的一种方式——何况这丫头也不好得罪，自己毕竟还指望着她走出这片草地呢。
二人经过这段插曲，变得熟络起来，也不在意什么形象，只坐在地上闲聊。
“龙集门人怎么如此忌惮你那位傅二哥，是有什么缘故吗？”
听闻方禅岳的问话，夏巧月扑哧一笑，托着下巴道：“不是龙集门人忌惮我傅二哥，是他云聪忌惮。云聪喜欢调戏女子，不能得手的就强取豪夺，折腾腻了就扔。有一次当着傅二哥的面调戏一个姑娘，还仗着龙集门不把我傅二哥放在眼里。于是傅二哥趁他睡着，给他喂了点醒不来的好药，把他衣服扒光了，吊在村子口高高的歪脖子树上，脸上全涂黑了，围观的人看了好半天也没认出是谁。”
光着身子吊在歪脖子树上睡大觉，也难怪云聪听到傅羽仪的名字就想着搬救兵。
“龙集门与銮铃阁有世仇，一个把持着关内，一个隐藏在关外，我们一时半会儿惹不过他们，他们也找不着我们。不过那云聪虽然有个在龙集门的东堂当堂主的亲爹，却沉迷酒色很不着调，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想来也是这个原因，不管是傅羽仪，还是夏巧月，都喜欢逮着云聪欺负。方禅岳哭笑不得。
两人歇了会脚，就继续赶路。根据夏巧月的说法，銮铃阁还得走一夜才能到。两人出门均只带了银子干粮，此番不是要风餐露宿，就是要连夜赶路。
夏巧月心疼马匹，一个劲地摸着马的后颈。而方禅岳的瘦马早就体力不支，走起来的速度比人两条腿还慢。
最终原打算一鼓作气赶到銮铃阁再休息的二人，只能够先在原地休息。
方禅岳趁着月色在草地上挖了一个坑，又叠了些枯树枝，夏巧月则从腰间取了火镰，以火镰击石。
谁知那打火石十分不听使唤，一连打了好几下都没成功，急得夏巧月直跺脚，一个赌气就往方禅岳手里一扔。
方禅岳呆呆地看着这火镰。从前在家生火都是温可仪或是萧瑟的事，而且用的都是火折子，他虽听说过，却完全没见过。
好在他只琢磨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东西怎么用，不多久就打出了火星。正兀自傻乐着，火星就熄灭了。
“你这个呆瓜！吹啊！”夏巧月气得拿拳头捶他的臂膀，“你不吹，火星怎么点到火绒上。”
原来这东西点着还得靠吹。
方禅岳被夏巧月用拳头不轻不重地吹了几下，也不抱怨，又试了许多次，好不容易点着了。
地上湿凉，躺不了人，夏巧月盯上了方禅岳背上的破布包，方禅岳心生难过。那里头装着的，是先生临别前塞给自己的乾阳玄铁。
他只得搪塞道：“这布上沾了不少人的血，拆了来躺，恐怕味道不好闻。”
夏巧月闻言果然连声说不要了。两人只得把随身用的布包裹拆了一只出来，勉强够人缩着腿躺上一躺。
两人刚躺下来，夏巧月想到了什么，一声哨子吹响，盘旋在两人头顶的仓鸮从天上落了下来，立在她的手腕上。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傅二哥从一个胡商那里救下的仓鸮。胡商本想剪了它的翅膀，傅二哥于心不忍，花了好多钱把它买了下来。傅二哥想放了它，可是它跟了两里地也不肯走，最后就由着它了。这鸟名字叫泼猴。我其实不喜欢这名字，傅二哥说它天生长了张猴脸，就非要这么叫它，说是名字难听点，它听不下去就自己跑了。”
傅羽仪这人，真是怪有趣的。
方禅岳与夏巧月划了拳后，决定由夏巧月先守夜，方禅岳将布包从身后卸下抱在怀里，缩着腿歪躺着。
冬季草原的夜间冷得可怕，纵然身侧的篝火能够提供一定的温度，方禅岳还是被冻得十根脚趾都缩着，半点困意都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似乎想起了萧瑟的声音。
“禅岳不哭了，先生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他说着这样的话，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一把瓜子摆出一只小老鼠的模样，那老鼠惟妙惟肖，前伸的爪子、上翘的鼻子，看上去倒真像只小老鼠的模样。萧瑟显然摆得也很得意，不住地笑。
“你这孩子，先生能摆得这样好看的小老鼠，你却只会用两个腰果摆个八卦哄小姑娘，实在是太丢我的面子了。”
方禅岳不知不觉嘴角也上扬起来，刚想同萧瑟说两句话，眼前的人似乎就变成了一张狰狞的脸。
潘围血肉模糊的脸上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他一边惨叫着，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方禅岳，仿佛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就要将方禅岳拖入十八层地狱一般。
方禅岳一下惊醒，惊魂未定地伸手抹了把自己的脸，却发现那惨叫声仍然不绝于耳，一抬头，竟是那名为泼猴的仓鸮正在盘旋着不住鸣啼，声音宛如鬼叫般凄厉，让方禅岳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猛一个回头，看向一旁的夏巧月，只见她仰着脑袋，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异动，正在观察着这只怪鸟，不多久，她低下头与方禅岳说话。
“泼猴似乎发现了你我以外其他人的痕迹。方大哥，你先呆在这儿别动，火也不忙着熄，我先偷偷过去打探打探。”
夏巧月说着，施展着轻功飞身随仓鸮所引的位置而去。
方禅岳也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将东西收拾了一下，随时准备离开。
不多久，夏巧月迈着轻快的步伐过来，说话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是四个汉人，我试过了，都不会武功。他们说是晚上出来替同行的胡商放风的，不料走远了，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回去，说是有帐子睡。”
方禅岳心中陡生疑虑。他生活在边关也有十余年，也见过汉人给胡商当通事译讨生活的，顶多再加一个引路的。但一般的商队，就算是有一两个汉人都已经实属罕见，算是一桩大生意了。这得是多大的生意，商队中竟然有四个汉人。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銮铃微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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