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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徽州疑案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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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阳不蠢,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在来到衙门前,她专程在望江楼大闹一通,必然是在传递消息,惹了事还报上了师门,或许是说给某个藏在城中的帮手,让他得到了消息前来帮助。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看,羌阳的计划显然失败了。
至少,虽然她招呼来了身为追兵的崔珉,却没能将她的师父乔五娘召唤来。
方禅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慌不忙。他看着许夫人的脸色,将崔珉平放在地上。崔珉尚有意识,只是脸色极差。他将从銮铃阁中带来的血余炭散塞进了崔珉手中,崔珉的眼睛动了动,微弱地点了点头。
方禅岳坐在石桌上,许夫人挟持着林汀云一同坐了下来。一张石桌,三个活人,一具尸体。许夫人下巴动了动,示意林汀云倒茶。
林汀云看了一眼方禅岳,站起身,抬起自己受伤的双臂,花了半天功夫才将茶倒上。重新坐下的时候,他的脸上还留着强忍疼痛的神情。
方禅岳没法帮他半分。如果自己受到许夫人的偷袭,那么很快,这里就会多出至少三具尸体。
“坐下光喝茶岂不是很无趣?”方禅岳说道,“我虽然今天之前不算卷入这件事情里,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好奇心的。不如,让我来猜猜看,整件事情的起始。”
“你说你的,我听着。”
许夫人抬起茶杯,笑了笑,抬到了林汀云的嘴边,示意他先喝一口。
林汀云眸中显露出不愿的神色,但还是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坐在一旁养精蓄锐,似乎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累。
“诸多的线索串在一起,不难发现一些真相。你是乔五娘的师妹六娘。学成出师之后,你伙同另外一人在江湖中以‘阴鹫’的名号为非作歹。只不过你们流窜作案,难以追查,又加上你的师姐原本就名声不佳,又用的是同一流派的武功,因此这些凶案就落到了你师姐乔五娘的头上。她声名狼藉,再找不到比她更适合的替罪羊了。”
许夫人默认了他的话,脸上出现了嘲讽与得意的神色,小小地喝了一口茶。
“世人总是信奉一张皮囊。”方禅岳叹了口气,“只因长得凶恶,就平白无故背负凶名。而背后的你,却一路作恶多端,甚至到最后,还能当知府夫人。原本你的日子应当能够永远这样平稳地过下去。可惜作恶多端,总是要遭报应的。”
许夫人对报应二字似乎有些反应,她的目光不再只是盯着远处的门口,而是回望了一眼林汀云。
方禅岳摇了摇头:“多讽刺啊,你亲手提拔举荐的人,最后要抓你归案。”
许夫人大笑出声,目光从悲凉到憎恶,她伸手抓住林汀云后脑的头发,将他的头向后扯去,咬牙切齿地问他:“我和夫君都没有孩子,把你当自家的后辈一般疼爱。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个知足常乐的小公子,反而对这些无聊的事穷追不舍?”
“你疯了。”林汀云从牙缝中吐出字来,“我看不得一个违法乱纪的疯子。”
这话一出,方禅岳立刻感到不妙,若是林汀云的话语刺激到许夫人,让她进一步情绪迸发,只会有得不偿失的结局。
“她没疯。”方禅岳立刻出声打断,果然看见许夫人掐着林汀云的手一松。可这之后呢?方禅岳眼珠子一动,猜测起了许夫人走上极端的源头,“林兄,或许你也并不了解许夫人的过去。我想,她一定出于一些原因,痛恨师门,也痛恨师父和同门师姐,不然她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许夫人的口中发出一声冷笑,似乎默认了这个说法,却没放开林汀云。
方禅岳继续劝说道:“许夫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林兄对这个案子如此上心吧?”
林汀云说过,他会为了这些事忙前忙后,只不过是为了报答许知府夫妻的提携之恩。而将他举荐给许知府的,正是眼前的六娘许夫人。
“我当然知道。”许夫人用匕首的尖刀在林汀云的脸皮上微微蹭着,说道,“我愿意提携你,是因为你像极了曾经的我,明明惊才风逸,却无人赏识。我们都一样出身寒微,都一样不被认可。可你不向着我,吃里爬外,总想着帮外人!”
林汀云将头扭向一边,不愿意去看她脸上疯癫的神采。方禅岳明白,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恐怕是在前两日,说到临安府出现了苏公斗,刘桑又是来徽州提货的时候。
虽然当时林汀云一口咬定,绝不是许知府做的,但实则事后,恐怕已经去查过此事了。
“这么说,许知府,竟然是阴鹫中的雄煞?”方禅岳不敢置信。
一个杀手,多年伪装,考取功名,甚至当场了一地的知府,任是谁都很难相信如此传奇的人生。
“你错了方兄。”林汀云叹了口气,“她的同伙,我们都见过了,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听闻此言,方禅岳皱着眉想了想,仍然不明白林汀云在说什么。然而许夫人的脸上,满意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
“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她爱抚一般地用匕首的刀刃蹭着林汀云的脸。
林汀云叹了口气:“刘桑就是那个,被她灭口的雄煞。”
什么?
方禅岳双眼圆睁,这个答案,比许知府是雄煞更让人不能接受。
“可刘桑是个女人啊?”
“她是女人,可她也是雄煞。”林汀云叹了口气,“我们都进入了一个误区。阴鹫这种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组织,配上这样凶残的灭门手法,人们潜意识都会认为是男子所为。因此当有人发现其中有女子的时候,就传成了雌雄双煞。而实际上,她们是两个女人。”
许夫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林汀云的这番话。
“原来如此。”方禅岳恍然大悟,随后冷笑一声,“你与刘桑沆瀣一气,图财害命,和从前有什么两样。”
许夫人没有答话,只是轻轻一声冷笑,摇了摇头。
林汀云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嘴唇微动,吐出了几个字:“她不想的。”
大概是受了这句话的触动,她长叹一口气,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本名叫康莲,我的师父是个苗羌人,向来喜欢出身苗羌的徒弟。收我为徒的时候,我只是个中原流民,十一二岁了。你别看我现在人老珠黄,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美过。”
美貌而年轻的女徒弟,根骨也不算差。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算是一个不错的开局了。
然而许夫人却不是那么回事。
“我生来就比别人要强。就算拜师,也要拜西域最厉害的师父。可乔五那个同样是中原人的丑八怪,却独得师父宠爱,就连独门绝技也都只教给她一人。我不服,就偷偷地,看着师父怎么教她,就在一旁偷偷地学,果然被我学成了……”
许夫人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回忆着曾经师门中的种种,继续说道:“我拜师学艺,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可他却和乔五一起,将我的这份心气搅成了烂泥。”
说着,她转头看向林汀云道:“那天你刚来徽州城,去鸿志书院求学,却因为没有银子通融看门的狗,被人赶了出来。你在门口请求同书院的学生比试,他们从书法考到你对诗,一样都没赢你。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林汀云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把那句“不一样”吞了回去。
“他们狗眼看人低,我也见过这种人。所以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谁瞧不起我,我就送他们去死,然后拿着他们的银子去潇洒度日。反正最后,担骂名的人又不是我。”
“可你师父却仍然信任乔五娘。”方禅岳说道。
对于许夫人这样的人来说,人生应当是极不公平的。她的脑子聪明,根骨也不错,可是却出身在了一个将她安全忽视的家庭之中。她痛苦着想摆脱,想出人头地,自己去找了师父,自认为凭着本事能在师门中有一席之地,哪知道还是混成了最末端的那个人。
来自苗羌的徒弟,天然地能够得到师父更多的偏爱,她不服气,却全无办法。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同样出身中原,模样脾气都不如自己的乔五娘,竟然也压了自己一头,甚至成为了师父最为宠爱的徒弟。她偷师、下山、作恶,把一切的根源发泄在旁人身上。
在做完这些之后,再把一切顺水推舟地嫁祸在唯一学了追风掌的乔五娘身上。看起来的确天衣无缝,却敌不过她师父一颗偏爱的心。
“我不知道乔五是怎么同师父解释的。我只知道,她没被逐出师门,没被清理门户。”许夫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甚至安然无恙地在江湖中行走,无人找她寻仇!”
方禅岳无言以对。为了坐实这事是乔五娘所做,许夫人次次都选择了将人灭门。一家上下都杀得精光,哪里还有人会找乔五娘报仇?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良人,就金盆洗手了。”她嘴角扭曲地扯出了一丝笑容,又逐渐全部变成了恨意,“可是她就是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啊!”
方禅岳皱了皱眉,这里的“她”,究竟说的是乔五娘,还是刘桑?
亦或者,是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的许夫人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