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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徽州疑案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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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的衙门一向不算热闹,不过今日显得格外安静。衙役大多都上街去了,剩下的几个衙役东倒西歪地靠在门口,不知生死。
方禅岳见到这幅情景,心中一惊,伸手去探这几人鼻息,好在都只是昏迷而已,并没有身死。
他抬头,望着静悄悄的衙门。往日这里还有林汀云带着人在张罗大小事宜的身影,今天平静得过了头,就连知府的屋子灯也没亮,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方禅岳握了握留春剑的剑柄。他虽然有防身用的匕首,但此刻能有一把好的兵刃,能让他安心许多。
慢慢地摸进衙门,方禅岳在院子里绕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见到。黑黢黢的屋子在月光下看着格外安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推测错了地方。
就在这时,身边的树丛中发出了一丝响动。这声音极小,就如同鸟雀忽立枝头,又似灵猫掠过房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方禅岳不确定地又听了听,可这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有些犹豫地向树丛走了两步,看着那无风的夏夜中一片叶子都不在动的树丛,心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旁边的屋子门吱呀被人推响,走出来的竟然是许夫人。她看着方禅岳,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笑着问道:“哦,是来找阿汀的吧?这大晚上的,你们年轻人不想着上街上玩,怎么来衙门找事情做。”
许夫人温婉的眉眼中多了两分亲切。说罢,她招呼了一下在里屋的人:“阿汀,赶紧出来吧,你朋友找你呢。”
听到她的话,里屋出现了一个黑影,跟在她的身后,看不清楚脸,但看身形像是林汀云。
林汀云站在黑暗中,没有说话。他的身影离许康氏靠得很近,一动不动。
方禅岳感受到了一丝异常。林汀云虽然不是对人热情的性子,但是不至于对着他连一句招呼都不打。
“看我忘了,阿汀这两日连轴转,身子不适,嗓子说不出话来。”许夫人的微笑一成不变,无懈可击。
方禅岳看着他们二人,不敢轻举妄动,脸上露出一丝干笑,说道:“不必了,我……我过来问问他,有没有功夫一起出去喝酒,既然你们忙,那就算了。”
许夫人笑道:“我送送你。”
“不必……”
话未说完,方禅岳就闭上了嘴,就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方禅岳怀疑自己听错了。
嗒。
黑暗中,流动的液体滑落,无声无息一样砸在泥地上。
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从他的脚趾攀升到头顶。林汀云的身子完全没有起伏,只是僵直地站立着,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不对劲。
方禅岳浑身紧绷,刚转过身要走,就听到了一声呻吟。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朝着呻吟的方向看去,就见庭院中的石桌下露着一双腿,一个人面目狰狞地倒在那里。
借着月光,方禅岳看清楚了这个人的脸。
是崔珉!
他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胸口虽然尚有急促的起伏,但看上去完全失去了一战之力。
方禅岳意识到自己托大了。孔学在告诉他要来此处救人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他会牵扯进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里,他竟然真的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赶来了。早知如此,他至少应该去寻一寻傅羽仪。
许夫人兀自轻笑着,招呼方禅岳:“既然你不愿意让我送,那我们就坐下来聊一聊吧。”
方禅岳猛一回头,就看见她向前走了两步。林汀云的身躯跟着她的步伐一同挪动,总算出现在了月光之下。
那张初见的时候英俊秀气的脸,如今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目光中镇定与惊恐交叠,换到最后只是用极小的幅度,对着方禅岳摇了摇头。
方禅岳看清楚了。他的腰间顶着一把匕首,肩上受了伤,伤口从右肩划到左胸,正在不停渗血。
“林兄?”
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可置信,连带着脚底冷汗频出。他不明白眼前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知道,安静的衙门中必然在他进来之前发生了许多事。
许夫人的脸上仍然挂着温婉的笑,连说话的声音都还是平和之极,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一般风轻云淡:“你看到了?我给过你机会走的。他叫了这声吸引你的注意,你就走不了,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方禅岳看了一眼林汀云,他脸色虽然不好,但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
他心里立刻打起了算盘。崔珉的武功在武林中应当不算弱,会被伤成这样,说明伤他的人武功比他还强许多,自己恐怕并无胜算。
如今之计,只有智取,或是等到有援军前来了。
眼前只要能够争取时间,或许就能争得一线生机。
他不敢大意,佯装镇定地道:“许夫人,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我只是过来寻人的。我和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动手的阵仗恐怕不会小,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许夫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扩大,最后干脆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伸出一只手,在林汀云的脸上轻柔地摸了一把,就好像慈母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阿汀啊,你瞧瞧,你们男人耍心眼,用的都是一套说辞。”
她手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渍,这一抹,尽数抹在了林汀云的脸上。他十分厌恶地咬着牙,皱着眉将头扭向一边,却没说一句话。
方禅岳的手已经摸到留春剑上,虽然他不知同许康氏打的胜算有几成,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许夫人笑着,向前走了两步,“就在你进院子的时候,有条虫子刚被我折断了一条腿躲起来了。这条虫子很重要,我必须得先防着她逃走。”
看如今的情景,羌阳大概正是那条被她打断了腿藏起来的“虫子”。在自己被搅进这桩事情之前,在衙门中恐怕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在这场恶战中,崔珉重伤倒地,羌阳负伤躲藏,林汀云则被生擒。
方禅岳想过许多人,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这位看起来温婉可亲的许夫人。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林汀云,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露出如此面如死灰的神色。
“难道……你才是阴鹫中的雌煞?”
不管怎样,奋不顾身拖他下水的羌阳也好,与他称兄道弟的林汀云也好,同他都是有些交情的。何况即使此刻一走了之,撞破这场大戏的自己,多半也难逃被人灭口的结局。
“你也是六娘,乔五娘的师妹,我说的对吗?”
许夫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反驳。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扭曲,只盯着方禅岳的脸不吭声。
“看来,今天我的运气真是糟糕透顶。”方禅岳叹气道,“你占优势,我也只能听你想怎样,决定我要做什么了。”
许夫人点了点头:“我只想请你到院中喝杯茶。”
方禅岳用余光瞥了一眼庭院中的石桌和桌旁的崔珉,用鼻子轻声一笑。
“为了晚点去见阎王,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的心里很清楚许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羌阳已经被她折断一条腿,没法如同正常轻功一般飞檐走壁,而衙门的正门在院中的凉亭中看得一清二楚,羌阳即使想走,也不得不从正门光明正大地出去,可以被抓个正着。
方禅岳思索片刻,只能先稳住许康氏。今日外头热闹,衙门冷清,却不代表会无人过问。即使真的落得没人前来的下场,只要街上安静下来,衙门中的打斗声也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届时许夫人就算想逃也没有办法。
他不敢将后背漏给许夫人,只敢一点一点往后退,退到了院中。
脚下的感觉告诉他,他正一步步从草丛退到石板,正朝着院中的石桌而去。然而就在这时,他踩到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
方禅岳下意识往脚下一看,一摊深褐色的液体正在自己的脚下流动,他知道,那是崔珉的血。
崔珉快要不行了。
他心急如焚,可却不敢吭声。背脊上的肌肉仿佛除了紧绷之外,不再有第二种动作。
除了崔珉之外,林汀云还被她拿捏在手,羌阳更是不知身在何处。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许夫人找到羌阳的藏身之地,那就是决战的开始。
“怎么不走了,你没见过将死之人吗?”
许康氏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十分瘆人。崔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全无力气,眼神涣散。方禅岳不忍看他这副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了崔珉身旁。
“你怕了?”
许康氏的面孔上,凶狠的眼睛和扭曲的微笑相得益彰。直到这一刻,方禅岳才看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灭门如切菜一样轻松自如的杀人凶手。
或许是出于厌恶,方禅岳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不认为这是一种恐惧的表现,恰好相反,不知为何,他的骨子里竟然流露出一种接近了真相的兴奋和冲动,这让他在疯狂中保持冷静和压抑,大脑反而飞速思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