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71、徽州疑案39

　　当方禅岳赶到望江楼时，看到的只有满地废墟，他心中暗道不妙。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涉及了许多人的斗殴，然而除了掌柜哭丧着脸数着自己摔没了的锅碗瓢盆外，周围的江湖人都散光了，可见此时距离打起来的时候已经有段时间。因为是在闹市的街区上，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可这群人嘴里没几句真话，方禅岳向几人打听情况，越说越夸张，最后快被说成是帮派斗殴了。

　　其中有个人回忆起，一开始打人的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然而嘴巴里说的话实在是一个都吐不出口，什么“就像爷爷打孙子，揍完了还得喊爷爷”、“脸皮长在了脚掌上，里三层外三层”、“姓鸡名鸣就欠打”，总之捡着什么难听说什么，还自称是什么五娘的徒弟。方禅岳光是听了前面几句就知道是羌阳折腾，哪有心思听这些，直问后来这些人怎么走的。

　　“能怎么走？长腿走啊！”那答话的人若不是被方禅岳给了两锭银子，都快笑话他了，“哦，他们打到一半，来了个别的什么人，三个人一个追，两个跑，往小巷子里去了。不过他们早就走了，你追又要去哪里追呢？”

　　方禅岳皱着眉头。孔学不会无缘无故告诉他要来望江楼，可现在看这情况，他连要救什么人，往哪儿去救都不知道。

　　他伸手摸了摸放在怀中的留春剑，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时已经将近酉时，和夏巧月约定的戌时相距不远，方禅岳走在街上，不知应当拿什么主意。

　　一方面，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救人，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完全置一条人命于不顾。正当他背离望江楼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又回过头，看向望江楼的一片狼藉。

　　往常这种时候，就算是意思一下，也应当有衙役来管上一管，何况林汀云那个脾气，巴不得把全城的事管了才算安稳。

　　今天虽然是拜天公的大日子，可衙门什么时候歇了？

　　不对！

　　他心头一凛，朝着衙门的方向奔去。

　　方禅岳走得匆匆忙忙，殊不知他刚刚路过的安香楼下，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面色不善，正用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楼上的一对男女。

　　这对男女正是傅羽仪和苏渺渺。原本苏家大小姐在今日定下了雅间，打算请朋友们喝茶，临到要递请帖时，却存了私心，没给黎家人递。一来为了避嫌，二来她原本就只想见一见傅羽仪而已。

　　然而这个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来人正是周晟，他的身边还有一匹马，上面坐着一个让苏渺渺脸色发白的人。

　　“爹……”苏渺渺轻声唤道。

　　他们父女之间的事，傅羽仪并不想插手。他与苏鹏举素昧平生，更谈不上说得上话，但他也知道，他只要站在苏渺渺的身边，就注定会遇上这些麻烦。

　　周晟坐在马上，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目光中带着满满的凶意。他拉着马绳，看看傅羽仪，又看了看他身侧神情慌张的苏渺渺，轻轻吐出一声冷笑。

　　“渺渺，你下来。”苏鹏举沉着脸对苏渺渺说道。

　　苏渺渺看了看傅羽仪，又看了看她爹，摇了摇头。眼看着苏鹏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傅羽仪暗道不妙，轻声对苏渺渺说道：“你去吧，跟你亲爹犟什么？”

　　然而他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周晟的双脚已经在马鞍上重重一踏，马吃重发出一声低啸，周晟的身躯从马背上跃起，用手扒在安香楼二楼的窗沿上。

　　周晟凶恶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吓得苏渺渺连连倒退，傅羽仪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后。

　　“喂，这好歹是人家店里，你怎么说上来就上来？”傅羽仪没什么紧张的神色，一脸的坦然。

　　他并不惧怕周晟的武功，不过碍于苏渺渺的爹就在楼下，他并不想就此闹大，让苏家丢了面子。要是这出真的闹大，倒霉的可能不止是他，更是苏渺渺。

　　然而周晟并不顾这个，他照着傅羽仪的鼻子就是一拳。

　　这一拳虽然不算虎虎生威，但威力着实不小。傅羽仪眼神一动，往后一躲，一把玉扇已经拿在手中。

　　周晟的手法古怪之极，他的一只手扒着窗，另一只手作爪状，朝着傅羽仪的脖子袭去。傅羽仪展开扇骨，挡了两下，却心惊不已。

　　这功夫，他见过。

　　“鹤爪功？”

　　傅羽仪咬了咬牙，不再留情，扇面一张，朝着周晟的鼻尖扫去。只要周晟的一只手仍然抓着窗沿，这扇子在他的面门上就是长驱直入，再怎么挣扎都会被扫到。

　　果不其然，两人没交手太久，哧的一声，红色的血珠在周晟的脸上绽开。他的右眼下出现了一道血痕，手也因为受惊，从稳稳扒着窗沿变成了只有两根手指勾住窗沿边。

　　周晟完全没有想到，他在徽州城年轻一辈中几乎可以横着走的武功，竟然碰到了对手。只是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愤怒。原来苏渺渺敢这么硬气地拒绝自己，甚至不惜在家里大闹，是因为遇上了这样的一个人物。

　　然而在战局之外，也有人在发愣。

　　苏渺渺见过傅羽仪动手，收拾小娄娄的时候向来都是带着满面春风，一把扇子用得得心应手，但是却从来没有太重的杀意，就算是同人动手，仿佛也都只是在闹着玩的程度。

　　只是现在不一样。傅羽仪神情严肃，扇子动得飞快，眉眼间没了往日的轻松活泼，多了两分肃杀之气。

　　周晟到底武功不俗，虽然在傅羽仪手上落了下风，但两人越打越快，不多久他突然跃起身，飞起一脚踢在傅羽仪的手臂上，趁着傅羽仪后退两步的功夫，他身子一缩，破窗而入。

　　傅羽仪退到门边，甩了甩被踢得发麻的手。周晟也站定了身子，二人互相打量着对峙。

　　傅羽仪曾经见过鹤爪功。

　　在初出茅庐时，他就没少折腾事情。有一次因为看云聪不顺眼，动手捉弄了他，偷偷跑出云府的时候，被人拦下，交战时用的就是这门功夫。对方的功力极为雄厚，最后被追了一路的傅羽仪跑进了八门坊的老巢，这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小命。回了銮铃阁后，他将这事禀报给了銮铃夫人。

　　向来不爱管徒弟怎么练功的銮铃夫人难得从床塌上走下，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的运气不错。你遇上的，是葛微尘的徒弟。这门功夫，叫作鹤爪功。”

　　那是傅羽仪唯一一次看到銮铃夫人在他面前完完整整地打出了一套武学。鹤爪功的轻盈与巧思在她的手中凸显得淋漓尽致，以至于一刻钟后等到她全部打完，傅羽仪还愣在当场。

　　“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葛微尘的武学，我却会用。”銮铃夫人的面具下不知道是什么神情，她只是轻轻地说，“因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在那日后，銮铃夫人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个二徒弟还能学点东西一样，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同他见招拆招。傅羽仪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在这之前的日子里，向来只有师兄白鹤厌能够获得师父的专程指点，那是他学习武艺最用功的一段时间。甚至为了保证他学会对付这门武功，銮铃夫人还将它教给了夏巧月，专门为他练习拆招用。

　　傅羽仪沉声问：“你师父姓葛？”

　　周晟看了看傅羽仪，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转头看着缩在一旁的苏渺渺：“你还不出来吗，师妹？”

　　苏渺渺脸色苍白，他们在厢房之中，但打斗的声音不小，此时周围已经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认出楼上楼下都是谁的，今日不知道要传出去多少的流言蜚语。

　　可她没有退路，她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妥协，嫁给一个自己厌恶的男人。要是傅羽仪能在这里战胜周晟，或许她就有可以和父亲谈判的契机。

　　她硬着头皮说道：“你想让我出去，先赢下试试！”

　　傅羽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知道此事算得上开弓没有回头箭。虽然苏家的老爷子就在楼下，但现在显然不是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候了。他心一横，扇子就朝着周晟面门打去。周晟往后一闪，伸爪就要朝着傅羽仪的咽喉抓去，傅羽仪下腰闪躲的瞬间，飞起一脚踢开了他的手。这一脚十分用力，衣袂翻飞的瞬间，刚刚凉的两盏茶已经哐当摔在了地上。周晟有些狼狈地收回手，还没站定，另一只手腕已经被傅羽仪的左手扣住。

　　手被扣住的瞬间，周晟心中暗道不妙。他鲜少遇到用扇子的江湖人，却知道无论是刀还是扇，一旦自己被拉入对方的行动范围内，就免不了要吃苦头。

　　果然，傅羽仪的扇子以极快的速度点戳在周晟的喉口，周晟闷哼一声，整个人的身子都翻滚了出去，勉强落地的时候，人已经在窗边了。

　　“够了！”

　　楼下的苏鹏举看着楼上的傅羽仪，及时叫停了这场打斗。

　　周晟不甘心地摸了摸喉口被傅羽仪点戳到的那个伤痕，从窗口翻身而下，落在了马背上。

　　“渺渺，你下来，爹同你好好说话。”苏鹏举叹了口气，语气像是老了几岁。

　　苏渺渺仍然摇头，伸手抓住了傅羽仪的衣摆。傅羽仪一回头，就看到她脸上露出了恳求的神色。

　　“渺渺！”苏鹏举叫她的声响愈发大声，苏渺渺的手心越握越紧。

　　傅羽仪朝她摇了摇头，如今打也打过了，该说的话总还得苏渺渺自己去说。苏渺渺见到他的模样，贝齿轻启，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

　　“傅二哥……”她轻声唤道。

　　傅羽仪看着她，那目光中夹杂着复杂的内容，似探寻，似怀疑，甚至还有两分说不清的迷茫。

　　他只是问道：“渺渺，你师父，真的姓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