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70、徽州疑案38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徽州的主街道上越发热闹起来，连带着大小商贩的车行都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除了庙会的轿子还在走着，几乎人人都在大声喊着叫周围的人快些走。方禅岳刚收了潘月梅的饼，挤在人群中也没那个闲工夫去吃，过了半天好不容易出了人群，手中的饼倒从整整一张变得只剩半个。

　　他正哭笑不得，周围有两个猴儿一样的乞儿从他手上偷了半张饼就跑。方禅岳唤了一声，没来得及跟上，只看到那两个孩子在房梁上上蹿下跳，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之中。

　　方禅岳啧了一声，叹了口气。

　　他犯不着为了半块饼追着半大的孩子不放，只是到手的食物没了，实在是不开心得很。

　　正在他看着那两个乞儿的背影纳闷的时候，他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了一下。他一回头，面前一张熟悉的脸孔。

　　“惠定？”方禅岳看着那熟悉的脸，眉毛都抬了起来。

　　小沙弥惠定突然被方禅岳捉住，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支支吾吾同方禅岳见礼。

　　方禅岳一瞧，这小子今天不仅戴着瓜皮帽，还穿着常服，完全看不出是个小和尚的模样。不过他一紧张，手却摆出了和尚同人见礼的姿势，被方禅岳一盯，又窘迫地将手缩了回去。

　　“你破戒呀？”方禅岳笑道，“我要是回去告诉你师父，你师父会不会打你手板呀？”

　　“阿弥陀佛，师父、师父从不打人。”惠定小声嘟囔了一句。

　　惠定嘟囔完，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露出了着急的神色。然而这神情还没过去，他又拉着方禅岳兴奋地笑了起来。

　　方禅岳被他这么一出大变脸弄得摸不着头脑。

　　“方施主，我原就是要下山寻你，师父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说是有个漂亮姑娘给你在寺里留了东西。”惠定说着，又跺起脚来，“我刚下山，随身的银钱就被两个毛孩子给摸走了。我看他们跑来了这里，还当……”

　　还当自己是那个贼？

　　方禅岳看着惠定沮丧的脸。自己的半个饼倒是没什么，不过文罗法师对他不错，又有旧缘。他的徒弟，自己还是得管上一管的。

　　“你去吧，就告诉文罗法师，话已带到。至于你的银钱，我去追追看，要是有下落，我就还到寺中去。”

　　惠定听了这话，果然笑逐颜开。方禅岳心里好笑，又怕两个小乞儿不知跑去了哪里，于是飞身上了屋梁，从高处一望，果然看到了那两个毛孩子逃窜的身影，他轻笑一声，朝着他们的方向跳了下去。

　　两个乞儿跑得不慢，对着附近的房屋又十分熟悉，发现背后有人跟着之后，更是玩命般逃窜。方禅岳一人难敌四腿，眼看着两个人分开走，他只得去追其中一个，就这么一边逃，一边追，倒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两个孩子并不是普通的乞儿，脚下似乎有些功夫。两个人每分开两三条街道，必定会又汇合一次，然后再次跑开，就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来往的路线。这倒让方禅岳些许吃惊起来。

　　眼看着二人在小巷中窜来窜去，方禅岳眉头一皱，脚下停了下来，立在原地。

　　然而他一停，眼前的两个人也都一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他这才看清楚两个人的长相。

　　眼前的两个孩子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长手长脚，人长得十分精瘦，上身穿着类似于烂布条一般的衣服，眼睛却精神无比，半点看不出是乞儿的模样，只是做了这么一番打扮而已。

　　方禅岳喉口发出一声轻笑。他虽然涉世未深，但却不是傻子。

　　武功这般高强的人，自然用不着做什么乞儿，更不会单纯地偷别人的银钱和饼。招惹了这么一圈，无非是有人要找他而已。方禅岳没有头脑一热就去赴约的打算，恰恰相反，这样不礼貌的邀请，他不想答应。

　　眼见方禅岳转身要走，两个乞儿互相看了一眼，快步腾空，飞身将他拦下。

　　方禅岳退后了两步，笑道：“这年头，还有贼拦苦主的？”

　　两个乞儿不言语，只是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其中一个人张开嘴，只剩下了半条舌头，另一个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朝方禅岳摇了摇头。

　　方禅岳愣了愣。眼前两个半大的孩子，竟然一个耳聋，一个口哑，他皱了皱眉，对有事寻他的人又多了两分厌恶。不过他倒是没就这么走开，手下的人都这个样子，说明寻他的人秘密颇多，他有心会上一会。

　　他跟着两个少年沉默地走在巷陌之中。两边的房屋越来越老旧，墙壁上还挂着不少陈年留下的雨渍，走了不多久，二人到一处屋子门口停下了。

　　方禅岳看他二人停下脚步之后，又上前掀开门帘，不由走了进去，细细打量这个地方。这里似乎离徽州的主城区有些距离，不过仍在水流附近，一座小小的亭子倚着岸边的崖石而建，亭中有一人背对着他，似乎早就在等他前去。

　　这个时候退缩也晚了。方禅岳踩着面前勉强看得出是石阶的路，一路攀至亭外，亭中人回过头，竟也是一位熟人。

　　“孔先生？”方禅岳皱眉，叫出了这个人的别号。

　　他与孔学在几天前的临安府曾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此时竟然还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妄称自己是江湖中的百事通，一个情报就要好多的银两，脾气又大架子又大，可方禅岳怎么也想不到，要找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孔学笑了笑，挥了挥手，亭下站着的两个少年就默默退去，只剩下孔学和方禅岳二人相对而立。

　　“孔先生今天找我，恐怕不是为了找我来瞧这里的风景。”方禅岳说道，“我现在有要事，不如便长话短说吧？”

　　孔学点了点头。他从亭中的石桌上取出一件用布包着的长物，递到了方禅岳的面前。方禅岳皱了皱眉，揭开布看了一眼，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是一把剑，一把很出名的剑。

　　“李纯白的留春剑？”方禅岳惊讶地问道。

　　方禅岳之所以对这个人、这件事有印象，完全是因为他与赵玄真的一战。

　　李纯白原本只是个出身小门派的剑士，因为得了一些奇缘，武功境界飞涨，四处挑战武学大师，然而最后却输给了赤手空拳初出茅庐的小道士赵玄真。从太清观下山后，他从此销声匿迹。

　　“不错。”孔学点了点头，笑道，“这位李兄曾与人对饮三日。喝完酒，他把这把剑留了下来，当作那人请他喝酒的报酬。”

　　方禅岳皱了皱眉，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这把剑原本不属于我。”孔学将剑往前推了推，“是有别的人将它交付于我，转交给方少侠，请你做一件事。”

　　方禅岳皱着眉。他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名气，怎么会有人出如此好物请他做事？凭什么？

　　眼见方禅岳眼神游离，孔学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不仅了解你，我也了解你身边的人。”孔学说道，“你回头看看眼前的江面，在另一头，一座叫安香楼，一座叫望江楼。一座，是随你一起来的好兄弟赴约苏大小姐之所，另一座，刚刚发生了一件精彩至极的打斗。”

　　“方少侠，你不要觉得这些事情同你没有关系。”孔学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这徽州城中江湖人的生死，都同你有关。你做不到不管不顾，因为你是温可仪的徒弟，你天生背负着这些。”

　　孔学身为江湖百事通，会知道他的出身也不足为奇。尽管他这一路上并未如何暴露自己的师承，但眼前的人显然比他预想的要更了解自己。

　　“那人托我什么事？”方禅岳直截了当地问道。

　　“胜造七级浮屠的事。”他说，“救人。一个女人。”

　　孔学的话让方禅岳的眉头愈发紧皱。

　　他看了看孔学手中的剑，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是说，有人给了我这把剑，让我去救她的性命？可是为什么？”

　　孔学摇了摇头，显然他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方禅岳冷哼一声：“孔先生，你不要把话说得这样好听。若真是光明正大的事，你何至于偷偷摸摸地叫人跟着我，引诱我来此？”

　　孔学笑了笑，抚摸着眼前的留春剑，抬头再次打量了方禅岳几眼，却一言不发。仿佛他天生习性如此，谁也不能辩驳。

　　方禅岳眼看着他无可奉告的样子，无奈地问：“就算你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替谁做事？”

　　孔学哈哈笑了起来，他说道：“我替江湖人做事。不过这次找上门的，也是一个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

　　眼看着方禅岳的脸上仍然都是狐疑的神色，他摇摇头，拍了拍方禅岳的肩膀，走下石阶去。那模样，仿佛真的只是替人将话带到，而不顾他人生死一般。这反而让方禅岳犹豫起来。

　　他眼前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寻夏巧月。可是如果真的有人要有生命危险，自己当真就能如此见死不救不成？

　　思前想后，他看着孔学即将走出院子的身影，出声将他喊住。

　　“孔先生，我要去哪里救人？”

　　孔学回头，说道：“你现在若是来得及赶去望江楼，或许就有答案了。”

　　说罢，他转身，拂袖而去。

　　方禅岳回头，留春剑的剑身正在烈日之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