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24、銮铃微动24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非要去招惹当铺的人。

　　好在支钊在一瞬间脸上就堆出笑容，朝着佟彰说道：“佟爷，您看这……我们做生意的也不容易。您就给我们八门坊的当家几分薄面，与这位方公子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方禅岳听支钊这么说，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并不会被佟彰拎出赌坊挨揍，松了口气，可再想了想自己薄薄的荷包，不由开始想念起夏巧月来。

　　当初出门时，夏巧月一定要自己拿着银子上路，自己原本还以为用不着，没想到此时却派上了大用场。这丫头虽然古灵精怪的，但在许多事上比他能干的多。要是她还在自己身边，一定会拦着自己，绝不会让自己冲动行事。

　　佟彰听了支钊的话，一声冷哼，却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方禅岳从这样的态度中嗅到了一丝给自己台阶下的意味，赶紧拱手道歉。

　　“佟爷，是我造次，对掌柜的不尊重。我初出江湖，不太明白事理，您别怪罪。今日的雅间酒水都算在我的头上，权当是我给您和掌柜的赔不是。”

　　佟彰斜着眼睛看了方禅岳一眼，看到他态度还算恭敬，抬了抬下巴，示意支钊去安排雅间。支钊得令，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方禅岳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也知道这件事情仍然不算告一段落。

　　八门坊的雅间就在二楼之上，能够提供客人一些酒水饮食。既方便这些赌得家都不想回的客人们吃饱喝足，也招待一些来头大的客人完成一些特殊的赌局。

　　三人坐下，方禅岳点了些小菜，刚巧只有佟彰还没吃饭，就看着他提起筷子品尝起来。另一边的疯老头则开始喝起酒来。方禅岳原本还怕他喝多了发酒疯，好在他还算安静。这两头一个吃一个喝，只剩下方禅岳在其中如坐针毡。

　　吃了几口以后，佟彰突然阴测测笑了起来。

　　“你姓方？是谁的徒弟？”

　　“是，晚辈全名方禅岳。”

　　方禅岳未报师门。温可仪的名气挺大，但最近的麻烦也不少。他一个人出门在外又学艺不精，很容易就被人针对。

　　佟彰倒也不在意他报不报师门，左右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声。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被人一劝，就真的同意暂时放过了你。”

　　方禅岳心下微动，他的确很奇怪这一点，只是要问也不合适。此刻被佟彰提了起来，他不免有些忐忑。

　　疯老头在一旁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酒嗝，靠着椅背摸了摸肚子，仰天张着嘴就要睡去。

　　“请佟爷明示。”

　　佟彰笑了两声，上下打量着方禅岳一身的行头，最后用筷子夹着一口菜悬在空中打量。

　　“其实，我并不关心你的服软道歉。比你有诚意的人我见得多了，以头抢地的也有，可我仍然揍了他们，比你更年幼无知的，我也见过，一样找揍不误。你就像我我夹着的一筷子菜，我早吃也是吃，晚吃也是吃。”

　　疯老头张着嘴已经开始打鼾，让方禅岳都不由羡慕起这份安逸。但他知道佟彰这番流氓至极的话背后，一定是有下文的。

　　他在等待他的下文。

　　“不过就在我跟上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你招惹的人不止是我一个。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方禅岳脸色一变。这佟彰的意思是说，自己除了被佟彰，还被别的什么人给跟上了？

　　“要是我都不用出手，就能看到你被揍得落花流水……”佟彰笑着挑逗似地啧啧两声，“那我为什么一定要费这份力气呢？”

　　他这两句轻松的话，却让方禅岳冷汗直流。

　　如果说，在佟彰之前就已经有人跟着自己，那是从什么时候？必然是在进入当铺之前。那么进入当铺前自己去了哪里？

　　他绞尽脑汁，也不过就是去了温可仪和萧瑟的家，还有就是给疯老头做了一件衣服。这有什么好跟的？

　　“哈哈哈哈，你瞧瞧你，冷汗直冒。”佟彰摇了摇头，感慨道，“你一个小孩子，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竟然能招惹两拨人跟着你，你的本事可真不小哇。”

　　方禅岳不应答他的话，但佟彰却能听得出，他气定神闲的外表下，气息已经慌乱了起来。

　　方禅岳知道，佟彰根本没有理由会骗自己。那么这些人跟着自己的目的会是什么？温可仪？疯老头？还是……自己身上，那件被夏巧月缝在胸口的乾阳玄铁呢？

　　他心一动，抬起头，用笃定的语气开口。

　　“佟爷……是否认识这些跟着我的人？佟爷跟着我一路进了八门坊，其实只是想知道，另外的这些人跟着我究竟目的是什么吧？”

　　是的，也就只有这样，佟彰不确定这些人跟着自己的目的究竟是寻仇还是保护，因此不能够轻举妄动。并且这些人怕是强悍如佟彰，也并不愿意去随意招惹的人。

　　佟彰没有回答，默默地又夹了两口菜，抬头看着脸上稚气未脱的方禅岳。

　　都说英雄出少年，佟彰在十四五岁时，也曾经意气风发，摆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在江湖中靠着一路打杀出了名气。而方禅岳与他相比，不仅面容上更胜一筹，长得清朗俊秀，就连这份心性与口才，也强过当初的自己太多。

　　佟彰突然就对方禅岳起了兴趣。

　　他看过了太多庸庸碌碌的人，大多在江湖里摸爬滚打到三四十，也不过只是能够混个小面子，经不起大风大浪。少部分的人天资聪颖又擅长交际，混得有头有脸，但只要真出了点事，仍然吓得哭爹喊娘。就算是剩下那几个，说起来都有点姓名的，年轻时就混得出头脸，也真有几分本事的，又护着两分名声，最怕自己丢人。

　　而方禅岳却正好不在这些人之列。他聪明胆大，细心之余，还有一份难得的心性，虽然是初出茅庐，却能看得出坐得住大世面，与那些妄称江湖人的小鱼小虾完全不同。

　　他开始期待，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了。

　　“我确实认识。而且，我还不太喜欢他们。”他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一个响指将旁边候着的支钊叫了过来，“这几两银子给你，再端两壶翁头春来，要陈年的。”

　　支钊赶忙答应了，回过身下楼端酒去。

　　方禅岳看着他出手阔绰，不由叹了口气，看向兴致勃勃的佟彰。

　　“看来，佟爷兴致很高。”

　　“有人请我看一场热闹，我给自己助助兴。这又有何不可呢？”佟彰摸了摸自己的大砍刀，“我是真不喜欢他们。你要是有本事，叫他们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今天的酒，连同饭菜的账，就全算在我的头上。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方禅岳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大概猜到，是谁一路跟着你了。”

　　佟彰的话让方禅岳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苦笑，他点了点头。

　　“龙集门。”

　　买衣服这样的举动，必然不至于叫人盯上。那么排除了这个答案，最终的结果就显而易见了。他打从进入了温可仪的家开始，就已经让人盯上了。

　　那么能够对着一个空屋子盯上二十天的人，全天下又有谁呢？自然是知道这屋子曾经住过什么人，又有所企图，还得势力颇大，让佟彰心生忌惮的人。

　　正在说话间，支钊端着两壶翁头春走进了雅间。

　　“酒来咯！”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赌坊的东北角一声巨响。

　　众人停下了手上的活，齐刷刷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为首的人鹤发白眉，拎着一把长刀，正是多日不见的云雷子。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人，一眼看去，熟人当真不少。他身后还有两男一女，竟然是那在寒骨关碰到的云少堂主和绿衣女子，最后那个跛脚，正是当时也打过照面的达旷！

　　方禅岳倒吸一口冷气，尽管当日追杀师父的另外几人和乔五娘不在，但一个云雷子就已经够自己受的，也难怪佟彰在面对他们时毫无动作，多有忌惮。

　　云雷子大概是不知到这赌坊要怎样才能进来，又找人心切，就用内力震开了东北角，此时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却在环顾四周，在人群中寻找方禅岳的下落。

　　“躲在二楼，也是没有用的。”佟彰一幅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向后退了几步的方禅岳，“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找到你。你就算现在逃，也一样是来不及的。”

　　“佟爷说得对。”方禅岳叹了口气，“看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支钊在几人身侧，看着一楼猛然闯进来的几人，眉头微皱。

　　方禅岳看着他的神色，暗自叹气。

　　“实在抱歉。支兄，我给你们惹麻烦了。”

　　“麻烦是天天都有的。”支钊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也很久没见过这样不给赌坊面子的人了，“不过，我也要预祝方公子旗开得胜。”

　　“是吗？”方禅岳不由有些失笑，“我可半点都看不出我要旗开得胜的样子。”

　　支钊闻言，微微一笑：“从风水上说，这四位爷进来的地方，叫鬼门。从鬼门入，从没听说过能够安然无虞出去的。”

　　方禅岳沉默，风水之说，他并不十分相信。不过，聊胜于无。

　　“既然如此，我就借支兄吉言了。”

　　方禅岳从疯老头喝剩的酒壶中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一饮而尽，走到二楼的栏杆旁，从上而下俯视着抬头寻人的云雷子等人。

　　那原本喧闹无比的赌坊中，此刻正安静无声，少年的鞋履与地上的木板相触，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声。众人的目光大多第一时间落在他的肩头立着的鸟儿身上，再看这人，也不过就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云雷子却不这样想。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仿佛风起云涌，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