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127、鹤洋山高23

　　见到鸣清真人的时候，方禅岳吃了一惊。

　　就在前两日，他见到这位老人安安静静躺着的样子，看上去年纪虽然大，但状态却是鹤发童颜，睡得十分安详。然而现在的他看起来十分颓然，光是呼吸都似乎要费不少力气。

　　难道，这太清观中，竟然还有什么人在暗害他不成？

　　方禅岳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自呈来历的孔学。他既然也是空庭庄的一员，搞不好就带着什么秘密的任务。

　　“不必如此惊讶。”鸣清真人笑了笑，“这只是醒来的代价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是要吐出胸中的污浊，然而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十分勉强的事，他咳嗽了两声，难以说出话来，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方禅岳坐下。

　　方禅岳坐在了椅子上，打量着这周围。掌门的屋子和他们住的客房大小并无什么区别，甚至更加古朴些，帘子拉着，透不进光，让屋子里变得更加暗了几分。

　　鸣清真人就躺在这样的环境中，脸上带着倦色，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困难。

　　“我听洪泽说，你是正御心法的继承人。可有此事？”

　　鸣清真人说话的速度十分慢，断断续续，一句话说出来，都要好久的时间，显然身体并不算大好。方禅岳看着直皱眉，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听，生怕遗漏掉了他说的哪个字。

　　“晚辈算不上是正御心法的继承人。”方禅岳说道，“只是因为被人强灌内力，险些走火入魔时，受到了一位前辈的指点，练习了正御心法的上卷。若这样也算传人，那位李纯白前辈也算得上是，他练这门功法的时间比我长久。”

　　何况，还有练习这门功法时间更久的苏幕遮呢。

　　鸣清真人听了他的答案，沉默了许久。呼吸声的加重让他看起来十分勉强，但他又的确想说点什么，最后只能咳嗽了起来。

　　方禅岳赶紧伸出手，将他扶住。

　　鸣清真人摆了摆手，将他的手轻轻推开，背靠在床板上。

　　“你就是正御心法的继承人。”他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方禅岳也不知要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于是选择了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见他是这样的反应，鸣清真人露出了一丝笑意。方禅岳在内心哭笑不得。这老头子，竟然不许别人顶撞他半分，显然他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实，不管方禅岳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我还听说，你是连山派的人，是温可仪的徒弟。此番来到太清观，可是你师祖派你来向我联络的？”

　　对于这件事，方禅岳就全然不知了。他露出了迷茫的神情。那位桑歧老人，他至今还没见过，更谈不上被他派来联络。只是鸣清真人有此一问，必然是希望从他这里知道什么。

　　“要叫真人失望了。晚辈至今还未见过师祖，是在来太清观的路上，遇到了黎师叔，因此才与她一路，目的是来寻找銮铃刀的踪迹。”

　　“哦？”

　　鸣清真人眯了眯眼，显然对“銮铃刀”这三个字十分感兴趣。

　　方禅岳心中一动。唐多令已经死了，在他死前，却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门派的增援，说明他对此事十拿九稳。既然是打算干完这一票就收手，那么就算羌阳和孔学没有站出来揭穿他的身份，他恐怕也要对在场的所有人动手。而这么做，除了是为了銮铃刀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了。

　　或许羌阳是对的，唐多令手上的消息不假，太清观里，真的有銮铃刀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方禅岳张口，将他与温可仪的过往和盘托出，又简单地讲了讲在天碧山庄中，原本属于天碧山庄和自己的两部分銮铃刀被人一同带走的事情。

　　鸣清真人听得十分认真，他虽然精神不济，但是听力却没有问题。听到一半，他甚至闭上了眼，一直到方禅岳讲完，都没再睁开眼睛。

　　方禅岳看着他闭目不言，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坐了一会儿后，犹豫起自己要不要离开。

　　忽而，鸣清真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长叹，方禅岳被他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鸣清真人的样子。

　　只见他的眉宇之间添了许多愁思，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了方禅岳。

　　“我早知会有此一日。”他轻轻摇了摇头，“算了。”

　　方禅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看着他，期待着他的下一步解释。

　　“这一切，要从一个人开始说起。”鸣清真人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这个人叫方天卿。”

　　方禅岳一愣。这个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说过。

　　几十年前，江湖中传说有几大高手。最早成名的是自己的师祖桑歧老人，后来又有横空出世的葛微尘，然后就是从外域进发中原的古非烛，而剩下的那个，已经死去了很久，就叫做方天卿。虽然这四人齐名，年纪却差了十来岁，并未在同时进行过活动。

　　桑歧老人成名最早，与他同一时间在江湖中颇具盛名的，就是方天卿了。据说二人见过数面，私交还算不错，但是这位方天卿来历不明，只活到了四十多岁就死了。世人只知道他在全盛时期能够与如今的桑歧老人打成平手，因此也将他列入四大高手之中。葛微尘一直是一个在传说之中的人，在桑歧老人成名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用来比肩的名字，很少有人见过他动手，只是知道这个人厉害。直到龙集门露头前，他一直都很神秘。最后，就要数古非烛了。

　　“方天卿死得早，也没有徒弟，但是留下了一份功法，就是这‘正御心法’。”鸣清真人说着，伸出手，拍了拍床沿，“他人死了，可是事情却从来都没有消停过。他把这门引以为傲的功法的修炼方法，印入了这銮铃刀中，又分成了三份。根据他的说法，一份，给了他昔日最好的兄弟；一份，给了与他私交不错的桑歧老人；而这最后一份嘛……”

　　方禅岳有数了，最后一份，怕是交给了眼前的鸣清真人。

　　鸣清真人摇了摇头：“我与你师祖不同。我从未见过方天卿的模样，也没见过他的本事，可他仍然将銮铃刀的一部分给了我。他说，他相信天下第一道观掌门的为人。”

　　方禅岳有些惊讶。

　　没想到，鸣清真人竟然与方天卿素未谋面，就受到了这样莫大的信任。然而也正是这份信任，让太清观这些年来差点毁于一旦。

　　有句话叫“怀璧其罪”，虽然方天卿的本意，是想请品行过得去的人保管此物，不至于流落到恶人的手中，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太清观被人暗害多年，到如今，竟然已经落寞到门中无人可用。

　　想到这里，方禅岳不由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么多的徒子徒孙都因为这一个陌生人的拜托，死在了恶人的手中。他一个外人想来都十分骇人听闻，不知道重新看这件事，鸣清真人会是什么滋味。

　　看着他的脸色，鸣清真人突然呵呵一笑。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糟老头子一定后悔死了。”他开了个玩笑，脸上的神情却反而轻松了几分，“小子，你还年轻着。许多事，不是你想接纳就接纳，想推诿就推诿的。不过……我也并未推诿此事。”

　　方禅岳一愣，他看着鸣清真人，睁大了双眼。

　　“难道说，前辈您是自愿接纳的？”

　　鸣清真人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看着方禅岳，突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的胸口。

　　“人心啊，你是看不穿的，就连你自己的心意，都有可能随着时间而改变。”鸣清真人笑道，“但是也有一句话，叫作‘本性难移’。我虽身处江湖，却不涉世事，交给我，总比交给别人强上许多。”

　　就算是素未谋面，他也不愿意辜负这份信任。这诸多年来，他虽然被人害成现在的样子，却始终没有丢过他手里的銮铃刀。就算唐多令潜入多年，在这太清观各处不停寻找，甚至威逼利诱他的亲信，最后将他彻底暗害，也没有得到半点銮铃刀的下落。

　　正是这蛰伏多年依然没有回报的恨意，才让他决定暗害此处所有人，不再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在各处进行搜查。

　　“方少侠。”鸣清真人突然唤了他一声，“你……可愿意接替我，成为这銮铃刀的保护人？”

　　方禅岳抬起头，脸上挂满了震惊，随后又瞬间理解了他的用意。

　　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在这太清观中，怕是已经没有人能够那个能力，护着銮铃刀的周全了。鸣清真人迫于无奈，只能将这刀交给一个外人去保管。

　　方禅岳垂下了眼帘。

　　若是孔学没有选择与他交底，此时的他一定不会应承此事。可是既然孔学承认了他是空庭庄的人，那么他……

　　“晚辈愿意。”

　　四个字掷地有声，鸣清真人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终于放下了一件大事。

　　太清观的入山口，李纯白正在送别孔学。看着这人毫无留恋地准备下山去，他也有几分感慨。

　　他问道：“你真的甘心吗？你将身份呈于那个姓方的少年，就是为了让他安心地接手，何必如此呢？空庭庄给你的任务，可不只是仅此而已啊。”

　　孔学没有回头，而是哈哈一笑：“李兄，你当初捞我一把的时候，可不是指望我恩将仇报的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可是江湖啊。”

　　这原本，就应当是一个快意恩仇、惩恶扬善之所，如果不给予侠义之士好处，那么支撑他们下去的，又将是什么呢？

　　为此，孔学愿意让出此刀，以成全方禅岳，报李纯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