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112、鹤洋山高8

　　上山两三日后，方禅岳每天伤口都在疼痒。

　　黎绡的药有去腐生肌之效，只有一点，那就是奇痒无比。他整夜整夜睡不好觉，羌阳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有一天，他甚至在半夜的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了羌阳坐在他的床头。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梦魇，想着努力地撑一撑也就过去了。没成想，羌阳突然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气把方禅岳吓了一跳，他不由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羌阳见他醒了，也不离开，一双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亮亮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到底是跟我不亲近，我往你床头坐一坐都要爬起来，恨不得训我一顿让我走开。”羌阳撅着嘴说道，“上回有人坐在你的床头，长吁短叹，甚至伸手去碰了你的衣服，你都完全没有感觉。不会是装的吧？”

　　哪里有过这种事？方禅岳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他会醒来，只是单纯受不了这药的效果。尽管他明显感觉自己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但这样痒了几天，就算是再好的忍耐力，也没法让他无视。

　　“我睡不着。”方禅岳简单地说道，“你又在提哪门子陈年旧事？趁着我睡觉坐我身边的女人，除了我师父就只有你了。”

　　在八门坊的风波之后，方禅岳醒来时看到的也是她。

　　“你真不记得？”羌阳捧着脸看他，“那是在你进入徽州城几天之后，你和那位金马玉扇傅少侠一起住着。有一天晚上下暴雨，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从窗户溜了进来，在你床头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刚巧，我那天呢，也想找你，刚走到你门前，就和她撞上，还过了两招。”

　　方禅岳听她这么一说，好像对这件事有点记忆。他依稀记得，第二天大清早，他们的客房中地上湿了一片，弄得傅羽仪很不高兴。而前一天晚上，他的确在半梦半醒之间经历了梦魇，还觉得有个红衣女子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前胸……随后他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睡了过去。

　　如今想来，那味道像极了銮铃阁调制的安睡散。难道说……那夜的人是夏巧月？

　　眼看着月光下方禅岳的脸上出现了惊疑之色，羌阳知道，他对此事有些印象。

　　“不过，她没有拿你的銮铃刀。”羌阳笑着说道，“她离开以后，我进来确认了一番，东西好好地在你身上放着。那一次我和她撞上之后，还不认得她是什么人，以为是龙集门派来杀你的。虽然你呼吸平稳，看起来不像有事，但我还是守了你很久，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份恩情呢？”

　　方禅岳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

　　这个简短的回答让羌阳皱了皱眉，冷哼一声。

　　方禅岳无暇顾及她的心情，只是暗自想起了这件事的始末。印象里，这件事就发生在夏巧月乔装打扮，在徽州城想办法接近他之后。那也就是说，当时的夏巧月就已经听从白鹤厌的话，来确定了銮铃刀在他的身上，只是在犹豫拿不拿而已。

　　想到这里，他也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方禅岳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她欺骗我，这不就够了吗？”

　　“我虽然不喜欢你一直想着她，但她也没有你预想的并没有那么冷血无情。”羌阳轻声说道，“我也听从师命利用过别人，不过我的师父对我很好，只要是我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她不会让我去骗他们。但夏姑娘却没有那么幸运。”

　　羌阳说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窗户下。

　　“我刚刚听说，独目侠上山了。”她突然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方禅岳的眼睛突然睁大。黎庶曾经承诺过他，这件事会为他澄清一二，但是以崔言固执己见的程度，却未必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这两天他们在山上虽然深居简出，但偶尔也会和其他门派的人打打交道。方禅岳在这里的事情，也已经在山上传遍了。

　　第一天方禅岳在山上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许多人慕名来远远地看他一眼。看着他身上受伤，脸上神情平淡的样子，大多只是看一眼就回去了。

　　第二天，仍然有几个人来同他搭话。方禅岳认识了几个别的门派的小辈，也如实说出了銮铃刀并不在自己身上的事实。至于羌阳的身份，他倒是都含糊过去，没有回答。

　　第三天起，他就不出去了，也无人与他搭话。众人也逐渐习惯了方禅岳在这座山上的事实。除了每天新来的人会出于好奇，远远看他意外，来他屋里“探访”的人，还真就只有羌阳一个。

　　可是如果来的人是崔言……

　　“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来的不只他，还有万成和尚。”羌阳继续说道。

　　“什么？”方禅岳皱眉。

　　万成和尚这种人也能上到太清观来？他心里一个咯噔，此人来这里，简直是仗着太清观无人而嚣张。

　　“还有一位也来了。”羌阳继续说道，“那天，我们一起在船上见到的，李纯白。”

　　方禅岳一时无言。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羌阳要在他的床头叹气了。

　　这三个人中，崔言只是与他有一些个人恩怨。但万成和尚和李纯白，那必定是来砸场子的。这两个人，一个恶贯满盈，投靠了龙集门的葛微尘；一个和太清观弟子赵玄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不管是哪个来太清观，都已经足够让人头大的了，何况此时竟然一次性来了三个。

　　“你且等着吧。最早今晚，最迟明早，必然有一场争端。”羌阳幽幽地说道，“要是你明日因为学艺不精，死在了崔言剑下，就算是走黄泉路，知道了你的夏姑娘为此事也曾几番纠结，就没那么难过了。”

　　方禅岳被她的话气得低下头捂着脸揉搓了两下。

　　“你盼着我点儿好吧。”他没好气地说道，“她再怎么几番纠结，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就算知道了也好受不到那里去。倒是你，为我殚精竭虑，自己不去睡觉，又有什么好处？他独目侠就算要杀我泄愤，也不敢在这个地方。回屋睡觉去吧。”

　　羌阳看着他的样子，动了动唇，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往外走去。

　　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方禅岳于心不忍。

　　一个跛了脚的姑娘，为了和他说几句话，特地跑到他床头来，没说两句，又被他赶回去了。他爬下床，穿上一件长衣，伸出左手，将她的身子扶了起来。两个人贴在一块儿，女性独有的柔软顿时靠在他的左侧身体上，让他感觉有些心猿意马。

　　“算你还有点良心。”羌阳小声说道。

　　两个人在月光下走了几步，羌阳突然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是我遇到了夏姑娘那样的事情，会怎么做？”

　　“这样的问题何须问你，”方禅岳温言道，“我看你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只会随着你的性子去做。”

　　若不是如此，他是不会放心和羌阳并行一路的。

　　羌阳的性子中带着随性和自我。或许对于别人来说，这种人打起交道来不够舒服，但方禅岳却觉得不会。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份随心所欲，他才会觉得这个人有可以亲近之处。

　　“这会儿说起我来，倒是头头是道。”羌阳在他耳畔发出一阵轻笑，“想想你的雀刃，被我一骗多年，还不是一样拿不回来？少觉得自己能把女人掌控在手心里。”

　　这一夜，方禅岳将她送回房里，自己难得睡了个踏实的觉。

　　隔日清早醒来，鹤洋山顶已经相当热闹了。原本在山上住着的江湖人士都出来，就为了看两个话题中心的人物。

　　这两人此刻正站在太清观的庭院之中，一南一北。一个披着袈裟，长得却贼眉鼠眼；一个拿着断剑，眼睛迷蒙，正是万成和尚和李纯白。万成和尚周围站着不少江湖人，脸上满是厌恶的神色，却一时半会儿还没动手。相比之下，李纯白的身边稍显冷清。他的身子摇摇摆摆，时不时还会打一个酒嗝。

　　“这酒鬼倒是真行，竟然没在登山的时候摔死。”羌阳小声在方禅岳耳边说道。

　　她的嘴巴向来是没有半分德行，方禅岳都已经听习惯了。

　　这群人没围着李纯白，单纯只是因为对方在武林中算得上是不正不邪，只是和太清观有些私人恩怨，但万成和尚可是实打实的作恶多端。

　　方禅岳混在人群里，立刻就感受到一束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他转头一看，竟然是满脸怨气的崔言。不止他来了，那日见到的蓬莱派的丘子明也站在他的身边，身边还带着前两天与李纯白斗剑时见到的小辈。

　　他果然还是没有放下儿子的死。方禅岳心一沉，他知道，这人把矛头对准他和羌阳，仅仅是因为杀他儿子的人，他们根本找都找不到，需要有个人发泄一下这部分情绪而已。

　　古人云：不迁怒，不贰过。这两条，他们恐怕是很难做到的了。

　　比起崔言的剑拔弩张，万成和尚却没有半分被人围着的自觉，反而很是悠闲地打量着身边的每个人。在别人的地盘上擅自动手，难免有些失礼，这群江湖人谁也不敢先来。

　　不多时，道观中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大约五六十，一个大约三四十。

　　二人一出现，就有江湖人跳出来，大声问道：“二位道长，这万成和尚，是太清观请来的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