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107、鹤洋山高3

　　羌阳猛一个回头，就见一旁坐着一个人。这是个长眉秃顶，和尚打扮的人，一身袈裟穿得齐齐整整。但再仔细一看，就见这人的长须的眉毛在内心聚拢，一双眼睛睁着，却斜着眼看人，哪有半点得道高僧的样子？

　　“哟，老秃驴，你还管人家的情情爱爱？这瓜甜不甜，你又吃不着。反正我扭下来了，他就得是我的。”羌阳张口就不饶人。要让她受气，得看看自己是谁。

　　那和尚哈哈笑了两声，像是不在意被她这番抢白，然而一旁的方禅岳却悄悄拉了羌阳一把。

　　“这花灯挺好的，我们要了。”他说着，将几个铜板递给掌柜的，提上那盏花灯，拉着羌阳就走。

　　羌阳的腿还没大好，被他扯了一下有些疼痛，刚想借着骂那老秃驴，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方禅岳轻轻握在手心。

　　滚烫的掌心把她的手包含其中，她立刻反应过来，不再去理会那和尚，身子贴着方禅岳，把以往没占的便宜占了个尽。

　　方禅岳看在眼里，无奈在心里。要是他没认错，刚刚的那个和尚，他曾经在四年前见过。

　　走远了些，他才松开了羌阳的手。

　　“你不认识他吗？”他问道。

　　“我该认得他？”羌阳皱了皱眉，“别闹了，我认得的和尚就一个文罗法师。虽然我认人的本事虽然不太好，可文罗法师也不能这么快长出这么长的眉毛吧？”

　　方禅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是万成。”

　　羌阳微微抬了抬眉。虽然她没见过，但也知道这个人。眼珠子转了转后，她笑道：“那可糟糕了。”

　　羌阳很少将紧张或者畏惧的表情写在脸上，这次也不例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情况不危急。她说完这话，咬了咬下唇。

　　万成和尚慢悠悠地走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也不知算不算是在跟着他们。方禅岳一边回想着当初的事，一边想着对策。

　　第一次见到万成和尚的时候，此人就已经与龙集门人狼狈为奸。若不是他们几个围攻温可仪，哪里会招来后面这样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方禅岳一想到此事就觉得生气。若不是他如今有伤在身，又想要掩人耳目，他实在是不介意和对方酣战一场。

　　“我们快些走，能避一避就避一避吧。”

　　方禅岳伸手将羌阳扶上马，自己也跳到了踏雪的背上。一声轻轻的马啸后，踏雪的四蹄舒展，原地踏了两步之后，轻盈地向着前方冲去。

　　花灯在羌阳的手上握着，一颠一颠，打在踏雪的头上。羌阳赶紧伸手将花灯稳稳抱在怀中。二人穿过集市到了官道上，周围行走的百姓才变少了。

　　“我们要提高警惕了。”方禅岳皱眉，“如果这不是巧合，只能说明，我们在之前就被人盯上了。”

　　看来今夜是不能住在传州了。方禅岳想了想，和羌阳商量着，两个人决定连夜启程，行水路直接进鹤洋山去。

　　踏雪这马虽好，可也实在太惹眼。但方禅岳思前想后，又实在是舍不得将它卖了。

　　这毕竟是傅羽仪的爱马。虽然他与白、夏二人生了龃龉，但跟傅羽仪却没什么矛盾。况且，若不是傅羽仪将此马留下，他与羌阳或许就走不出竹林了。思索再三，二人只得又耽搁了一会儿，找了个看着熟悉的农家，先将此马留了下来。

　　临别时，方禅岳颇为不舍，一遍又一遍梳理着踏雪的白毛。他心头惦记傅羽仪和苏渺渺的安危，却没有回徽州去探望。傅羽仪一直希望他能多信任白鹤厌一些，然而事与愿违，不仅没有和睦共处，还几乎到了闹掰的程度。方禅岳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将这样的事情说与他听。

　　他更不知道，站在傅羽仪的角度，会不会体恤他的难处。

　　或许，根本矛盾的点，在于他根本不敢面对那个答案。

　　有些事情，不去揭示，就不会觉得受到伤害。

　　见到他这副模样，羌阳还以为他在担心马的安危，走上前两步，在踏雪的耳边轻声说道：“喂，你要是受了委屈，尽管尥蹶子踢人。踢坏了几个，保证这养马的不敢卖你，巴望着找到原主索赔。”

　　方禅岳被她逗乐了。一瞬间脸上的阴霾尽扫，摇了摇头。

　　哪有教马踢人的？

　　鹤洋山下的河流名叫缎河，顾名思义，水流如缎。码头上的渔家倒是不缺，二人随便找了一艘小船。

　　日落西山，落日与暮色纠缠，将远处的山头染成一篇血红。

　　鹤洋这个地区最不缺的就是山和水。头顶山势绵延，高耸入云；脚下碧波荡漾，曲折游走。羌阳坐在船头，看着远处的天色，过于刺眼的时候，便抬起手，将那血色的夕阳挡了一挡。

　　细细的胳膊上，三只银色的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好听的声响。方禅岳听着这响声，将头靠在一边的船壁上。

　　羌阳的性子已经较一开始收敛了许多，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此时的她就这样坐在船头，宽大的衣服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方禅岳就是不能挪开目光。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羌阳在河流上见到了不知名的水鸟飞过了船身，在那附近徘徊。渔家和水鸟像是一对老友，见到它来，抛了一条小鱼，水鸟衔住，喉口发出一声鸣叫，又飞走了。

　　羌阳看到这一刻玩心大起，趁着那水鸟飞来的第二圈伸出手，将那鸟儿的腿勾在了自己的手指间，水鸟顺势踩在她的手上，她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方禅岳。

　　方禅岳不知不觉笑了起来。就算是脸上涂满了黄粉，他也能想象出羌阳志得意满的神情。

　　羌阳轻轻松手，水鸟展翅而起，远远地在天空盘旋。

　　看着那鸟儿往上飞起来的时候，羌阳见到方禅岳的头也一并抬了起来。他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眼尾的纹路更是让羌阳捕了个遍。

　　羌阳默默地笑了笑，回过头去。

　　虽然万成和尚或许是方禅岳的敌人，但是有句话说对了。那就是方禅岳并不够喜欢她，这一路能来，有她仗着方禅岳人好，强迫他不能甩下自己的缘故。

　　这些羌阳都知道。但她对于难以征服的东西，总有十足的欲|望。唾手可得的话，反而会觉得很没有意思。

　　“刚刚的故事，我只讲了一半，你还要听吗？”她也不回头，面朝着河水说道。

　　方禅岳思索片刻，往前蹭了蹭，坐得离她近了两分：“听。”

　　“可我不想讲了。”羌阳无声地笑了笑，回头看着方禅岳的脸，将头朝着他倒去。

　　方禅岳犹豫了一瞬，没有挪开。羌阳的头稳稳地倒在他的肩膀上，弄得他还没好透的伤口一阵酥酥麻麻的疼。

　　羌阳似乎很是意外，赶紧将头抬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方禅岳第一次没躲开她的亲密，两人同坐在一处，各有心思，一言不发。

　　方禅岳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发呆。

　　仔细想想，他初时夏巧月的那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羌阳。那天她也是一番这样难看的打扮，跟随师父乔五娘，同龙集门的人走在一起。

　　那个时候，她身边的人还是云聪，但见到龙集门人倒霉，却完全没有相帮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出声挖苦。打那个时候起，方禅岳就对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总觉得她是那种长着一张刻薄的嘴，整天用鼻孔看人的狠毒妖女。

　　“我能问问你，四年前的时候……”

　　“嗯？”羌阳的语气轻柔，看着方禅岳。

　　方禅岳犹豫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他想问问龙集门人为什么会和苍龙叫的人走在一起，可又怕答案是自己不愿意听到的那种。

　　他轻轻叹了口气。

　　羌阳对他很好，长得也美貌。可一想到他们二人正邪的殊途，方禅岳就会觉得焦躁无比。

　　“你是要问，为什么我和我师父会同龙集门的人在一起，对吧？”羌阳轻声说道，“是为了一个人的下落。”

　　羌阳说着，笑了笑，伸出手，排了排方禅岳的脸：“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顶多就是今天我心情不好，过两天再说而已。不必这样事事都藏着掖着，你不累吗？”

　　这句话似乎是打开了方禅岳的心锁。时刻戒备当然累了，他也想大大方方与人交心。如今銮铃刀已经不在他的手上，羌阳对自己也是算无可算，稍微放松一些警惕，也没什么不好吧？

　　“是你要找人，还是你师父？”方禅岳问道。

　　“是她。我只是陪着她而已。”羌阳说道，“那个人应该叫曹堃。据说这人长着一副好皮囊，花言巧语，就骗得我师父晕头转向。后来才知道，那是葛微尘的门人。他接近我师父，只是为了套取苍龙教在中原的部署。师父一怒之下，追杀他良久，后来将人追到合陵山时，让他走脱了。不过最近，我听师父说，她找到了这个人的下落，还知道了他其他在江湖中用过的名字。”

　　“是什么？”

　　“唐多令。”

作者有话说

　　回收了一些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