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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鹤洋山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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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方禅岳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唐多令,这个当初一路追杀他的师父温可仪至宝云寺,随后受伤逃之夭夭的人,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到了方禅岳的视野之中。
“怎么会这么巧……”方禅岳喃喃自语了一句。
“什么?”羌阳疑惑道。
方禅岳赶紧摇了摇头:“没有,或许是我多心了。”
在天碧山庄中遇到了余家傲之后,他就怀疑,葛微尘的徒弟们行走江湖时用的都是词牌名以代替本名。比如说苏幕遮,她自称原名叫作袁妙言;再比如白竹楠,这个人的别名叫作竹枝词,谐音祝枝;通过林汀云的话,他得知了阴鹫之一的雄煞刘桑,别称叫作采桑子。虽然他不知道余家傲的真名是什么,但这个名字本身也与词牌名有关。
那么唐多令呢?他是不是其中之一?
方禅岳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毕竟乔五娘寻人都寻到了龙集门中。如果他也是葛微尘的徒弟,那么就出现了一个有趣而又独特的局面。
唐多令与采桑子师出同门,而乔五娘和康六娘也师出同门。门派相同,所用的武学也相近,但是从头到尾,阴鹫这个组织被推出去承受众人非议的却只有乔五娘一个人。尽管无人能够肯定是她所做,她也从未承认过,但……这真的是巧合吗?
这其中,似乎又一张无形的网。
如今,刘桑身死,余家傲被林汀云所杀,白竹楠死于黎夫人之手,苏幕遮又叛出师门,认为葛微尘是她的大仇人。这么多熟悉的名字里,只有唐多令一个人不知去向。但要说他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了,又是绝无可能的事。
他能从温可仪和乔五娘两位武林高手的手中逃脱,说明此人的武功不说登峰造极,也是高深莫测。
正当他不断地想着此事时,耳朵里突然传来了不远处的一声剑啸。
方禅岳立刻警觉起来,将头探出船舱,刚张望了一会儿。刚看到了是谁拔剑,不由“咦”了一声。
羌阳显然也注意到了,惊诧道:“这人……”
倒不是他们认识这个人,而是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剑,竟然是一柄残剑。剑身很短,像是被人削掉了一半,只留下了粗笨不堪的剑尾,看起来还不如匕首好使些。尽管如此,那剑与别的兵器相接时,还是能发出阵阵啸声,显然在完整的时候,是一把好剑。
再看这使剑的人,只能略微看清楚是个中年男人。没留胡须,头发乱糟糟地竖着,身上穿戴得虽然算整齐,但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断剑,站在船篷上,身子摇摇晃晃。划船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哪见过喝了酒耍酒疯耍到船篷上的?吓得大呼小叫让他下来,这动静一大,周围的几艘船都有人冒出头来。
几个冒出头来的人看着他,一言不发,每个人似乎都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方禅岳见到有别人出来,稍微往后退了些,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群人与进徽州时走水路遇到的百姓们不一样,他们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目标,脸上神情严肃,完全不像是在看热闹。
“都是江湖人。”羌阳小声说道,“之前他们太清观传出了消息,掌门病危。这群人应该都是为了这事来的。”
可惜方禅岳不在江湖中多走动,对这群人的身份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们的目的,也是銮铃刀吗?”方禅岳问道。
羌阳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因为就算是将这个消息传回来的人,也未必拿得准太清观一定持有銮铃刀的一部分。”
方禅岳皱了皱眉。羌阳那日说得这样笃定,没想到实际的情况却只是一个在虚无缥缈中的情报而已。
“谁为你传了这个消息?何时?”
羌阳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好吧,我跟你说实话。这消息其实已经有十余年了,来源就是我师父的那位姘头,自称曹堃的唐多令。”
方禅岳睁大了眼睛:“这种人说的话,你也当作是真的?”
这话一出,羌阳显然是不太服气,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抬头继续看向那个正在舞剑的人。
这剑虽短,却舞得十分潇洒,小小的一个船篷如同一片天地。每一次抬脚,都让人觉得他将要从船篷上掉下来,落入水中,成一只落汤鸡。可每一次,他又都能好好地落地,身子迅速地扭回来。
这样的剑法和身法,方禅岳倒是从来没见过,不由看得出了神。
这人的功法算不上强到极致,光是看着剑气,只能判断出是一位高手。就算是方禅岳自己,全盛时期也未必不能一战,可与众不同的是他挥剑的肆意和潇洒。或许是因为趁着酒兴,这每一剑从手腕使劲的时候,都好像是胡乱地挥舞,然而在手臂的舒展间,那股力气却用得淋漓尽致,显然并不是无的放矢。
这一人独舞的剑,却让方禅岳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受。
这个人爱剑,也懂剑。
若非极度热爱,一定做不到如此人剑合一。这把剑或许在他的手中已经舞过了千百次,才能够做到纯熟之余,又如此威力无双。
方禅岳从没懂过剑。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懂剑。
他的师父自幼练拳,若非亲师兄叛出师门,是绝没有学剑的一天的。温可仪对剑并不怎么热衷,只是闲来没事学上一学,教徒弟时,也只是将招式教完,便这样过了。连山派的剑诀讲究“剑势连绵,游刃恢恢”,方禅岳在练剑时却从来不得要领,剑招能使,却总是一板一眼,没有江湖人的飒气。
看着那不知名的剑客舞的剑,他不由大受震动,从背后拔出了自己手中的留春剑,拿在手中,一时心潮澎湃。
是的,就该这样用剑!
哪怕它不能称之为一把剑!
可若不是这样的用剑,又怎么对得起一把好剑!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学着那名剑客的手法,慢慢地扭动手腕,忍着肩膀上微微的痛觉,完成了连山剑法的第一招“穿云破雾”。
这一招比划完,方禅岳觉得自己越发有了心得。他提着剑重新回到船头,继续看着那剑客的动作。只见他将剑收回手边的一刻,左手上举,抬起酒瓶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正当他要放下酒瓶时,周围一个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下蓬莱派宋柳,可否向前辈讨教一二?”
不等那剑客答话,就有一个剑士飞身上船,那剑客脚下的船篷立刻被人占了一半。他醉醺醺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正当众人以为这年轻人讨教得不是时候时,只听那断剑一声鸣叫,朝着那年轻人的面门袭去。那年轻人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大吃一惊向后退去,一脚踩空,从船篷上跌落至船头,巨大的动静让水花从河中溅出,散落到了船上。
船上的剑客看了一眼他狼狈的样子,收回断剑,兴致缺缺,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方禅岳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这剑客人虽然醉醺醺的,可剑法确实实打实得好。若不是自己手上有伤,他非得找这人好好比划比划不可。
拳脚固然重要,却也不能赤手空拳对着拿武器的高人,就算是他的师父,都要依赖玄钩,是以遇到生死之战,他还是下意识去依赖剑法。若是在进入天碧山庄前就见过这号人物,他又何愁在二十四鹰的阵法中如此受困?
羌阳见他满脸懊恨,提着剑踱步不止,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赶紧安抚道:“他不也往太清观去吗?有的是时候向他讨教。何况,你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贸然上前,说不定还会招来人家的不喜欢。”
话是这么说,可周围向这名剑客讨教的弟子却一个又一个跳上了剑,本事最好的,也不能在这个酒鬼手下走过三招。
方禅岳看他一人一剑一壶酒,打得热血沸腾,不由觉得手痒得不行。他已经在脑子里想过许多场景了。若是他们连山派的剑法,一定不会像这些莽撞上前的年轻人们一样,不得任何要领就被甩下船篷。
正当他长吁短叹之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
“李前辈,我乃连山派弟子,雪中红黎绡,向您讨教一二!”
随着这声说罢,一个身着红衣的娇小身影飞身上了船篷。这使出的第一剑,便是刚刚方禅岳暗自比划过的“穿云破雾”。
这一剑出手,明显与先前的乌合之众们大不相同。剑芒之凌厉,剑光之闪耀,剑意之飞扬,全在二人长短剑相接的一瞬间迸发出来。双剑一长一短两条光影,在不断膨胀之间发出唰唰的破空声。
方禅岳看着黎绡使剑,连带着头皮都一阵酥麻。
她的剑,远在自己领悟的程度之上,她的举手投足与剑的意念融为一体,无涯而灵动。手臂的每一次抬、伸、挑、落,都好像是一幅活的画作。
有这样的弟子在,连山派何愁后继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