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铃刀》沐沐青皆

105、鹤洋山高1

　　一只白鹭飞过平静的湖面，双足点在金色的波纹上，荡漾开一圈圈的圆晕。湖边，芦苇丛足足长了人半个身子这么高，其中还点缀着一些随风而摆的菖蒲。

　　一双脚踏在了湖边的草地上轻轻踩了踩，意识到泥土已经不算软烂，脚的主人牵着骏马，沿着湖边往前走去。在那马背上面，坐着一个姑娘。

　　她的双腿又长又直，腰肢与背脊看上去就是个美人儿。可惜只要你有足够的好奇心，追上两步回头看，就会发现她脸上的皮肤蜡黄，还有许多麻子和斑点，实在是不堪入目。

　　要是你像方禅岳一样，多跟她一段日子，还会发现，她那脸上的麻子和斑点，天天都会换地方。

　　眼下正是黄昏，赶路的人也多少都开始计算着时间，或是下馆子，或是干脆找家客栈，总之到了差不多该休息的时候了。

　　二人走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到了传州的地界，距离二人要去的鹤洋也就只是一日的路程了。

　　方禅岳回过头看了看马背上的羌阳，用目光询问她的主意。

　　“走啊，进城里下馆子。”羌阳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才不会给他面子，“我要吃胭脂鹅脯、鸡髓隼、巧对鸳鸯、桂花鱼翅，最后再来个鹿血羹或者玉蟾羹就好了。”

　　方禅岳听她说话就头痛：“你进了城自己去找，找得到我付帐。”

　　“唉，这可是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出尔反尔。”羌阳笑嘻嘻地说道。

　　“那也得约法三章。”方禅岳抬手虚点了点她，“要是有人指鹿为马，我不得卖身才赔得起啊？”

　　“怎么会呢？”羌阳娇俏地眨了眨她灵动的眼睛，“你如今可是江湖上的传说人物，谁都想见见方禅岳长什么样。光是你的这张脸，就值不少银子了。”

　　被她这样一说，方禅岳扭过头去，独自郁闷起来。见到他不开心，羌阳伸出手，从马背上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喂，不要这样小气啊。”羌阳用拇指虚虚地掠过他养得差不多了的伤口，“我不吃了还不成吗？你不准不理我。”

　　方禅岳愁得直摇头。

　　经过那天碧山庄的一役，他确实在江湖中出名了。无论高调或是低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消息。如今不过两个多月过去，江湖中已经有人在传他手握銮铃刀的事了。

　　不过这些人显然并不知道此事的后续。至于白鹤厌和林汀云，也不是那等把事情张扬的性子。以至于传了半天，这群人还以为銮铃刀就在他的手上呢。

　　方禅岳第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自己的名字时，感想是十分复杂的。

　　传说中的那个连山派的少侠，仿佛根本不是自己。那个人本事卓越，性子洒脱，身边围着出身魔门的女子们，带着未完成的师命，与龙集门的东堂主余家傲战了个不分胜负。

　　只不过故事往往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显然说故事的人并没有将他后来的惨状诉说出来。结合对于当时在场众人的了解，方禅岳觉得这样的版本多半出自于黎家姐弟之口。然而这个浪漫如话本一般的故事却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江湖中谁不想要銮铃刀？又有谁不想会会初出茅庐的名门子弟？要是他的身边还跟着出身不正的女子，或批判，或力挺，都是一种可以讨论的态度。因此关于方禅岳的传说，已经成为了最近江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任谁提起，都要辩上一辩。

　　所幸羌阳到底还是没把那敲诈一般的架势摆到最后。方禅岳的肩上还没好，她的腿也不算健康，又被这样大肆讨论着，去哪儿都只能夹紧尾巴做人。二人走进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进了门之后，方禅岳把用布包裹的留春剑搁置在桌上。

　　简单地点了几个小菜，空荡荡的店里就坐着他们两个人，方禅岳抬头看着对面羌阳的麻子脸。

　　这么久了，看到这张脸，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将目光转移走。

　　“怎么了？”羌阳眨了眨眼，伸出手，将他的头扳了回来，“不准不瞧我。你的巧月妹妹已经弃你而去了，你又带我跑了，说什么我们都是绑在一块儿的。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半夜……”

　　“说得倒是比谁都厉害。”方禅岳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张嘴，也就只会放狠话了。”

　　羌阳轻轻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开心得很。

　　方禅岳在内心暗暗摇头。

　　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二人从天碧山庄驭马而出。因为无人指明方向，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任由踏雪自己飞奔在竹林之内。但踏雪不愧是宝马，不出半日，就便淌过了一条小溪，在溪边停了下来。

　　方禅岳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意识，下马稍作休整，看着周围的景色，判断这里并不是从黎家的大门进来的地方。

　　羌阳搭着他的肩头下了马，喜形于色，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方禅岳。二人逃出生天，原本应该颇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方禅岳的脸上却洋溢起尴尬的神色。

　　眼看着方禅岳眼光闪烁着离开自己的视线，羌阳立刻不再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而是换上了一副怒容。她就知道，方禅岳的脑子里还惦记着在天碧山庄中的夏巧月。

　　方禅岳的心中也颇为歉意。

　　虽然从立场上来说，二人是正邪不两立。但是从私交来说，也算得上是有过命的交情。他没有在竹林中抛弃受伤的羌阳，羌阳也没有在被林汀云威胁的时候，抛下他不管。

　　若说自己对她毫无好感，那是假的。羌阳的身段和脸蛋，无论对于哪个男人来说都是极致的诱惑，可他为什么就是下意识想要避开呢？

　　方禅岳心里想不明白这件事，他偷偷瞄了一眼羌阳不善的脸色，竟然有些心虚，可是冷静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

　　现在能做什么？

　　回是回不去了。他与銮铃阁的门人之间有一笔算不清的烂账，銮铃夫人救过他的命，他爱过夏巧月，也与傅羽仪情深义厚地做过兄弟。但在这样的表象之下，他隐瞒了自己手持銮铃刀的事，白鹤厌又带着夏巧月将他算计殆尽。

　　既然往事不可追，那也只能往前走了。

　　“羌阳姑娘，我打算回一趟师门……”方禅岳开口说道。

　　然而他还未说完，就见到羌阳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仿佛在诉说着他诸多的不是。方禅岳立刻说不下去了，双腿僵直地立着。

　　两人都很明白，这话说出来，是他想同羌阳分道扬镳。

　　羌阳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自顾自朝着一旁走去。眼看着她又要回到竹林的地界，方禅岳于心不忍，叫住了她。

　　这一声呼唤，也让羌阳明白了方禅岳的本质。

　　他是个好人。是不会对着别人的生死坐视不管的好人。他会救她，却未必会因为她的美丽而对她倾心——哪怕他已经被心上人背叛，正迷茫地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羌阳从没在与女人的比赛中输过，何况她自认夏巧月比不上她。然而方禅岳就是对她念念不忘。

　　她转过头，向方禅岳走了两步。目光流转，看着方禅岳的一双眼睛，直看到他逐渐变得失神。

　　他们的苍龙教在建立之初，是个名为灵蛇禅教的组织。这个组织吸纳了许多的门人，其中就有以修炼媚术成名的欢喜门。

　　看着他双眼恍惚的样子，羌阳伸出一只手，满意地抚摸了他的脸庞。

　　冰凉润滑的手贴上了他的侧脸。方禅岳醒悟过来时，羌阳的唇离他只有咫尺之远了。

　　只需要一时的迟钝，温软的唇就能贴上来，然而方禅岳还是伸出手，将羌阳轻轻推开了。

　　“我叫住你，并不是为了让你给我‘好处’。”方禅岳虽然将她推开，却并未推远，只是保持着一个他认为还算安全的距离，“我是想说，我可以带你回师门，至少可以请我师祖替你师父澄清她并非阴鹫的一员。”

　　他知道，刚刚羌阳对他做了什么。这种感觉，与在徽州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一样的。

　　但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需要用媚术去证明自己的魅力。

　　羌阳翻了他一个白眼，却没和他吵闹。只要他没想着扔下她走，就算他有良心。她只是有点不甘心，毕竟对于已经足够美丽的人来说，天下能够不受她控制的男人很少，而不幸的是，下山不久，她就碰到了两个。

　　姓林的对她的诱惑铁面无私，方禅岳对她的魅力视而不见。

　　“你不想扳回一城吗？”她突然问道。

　　“什么？”方禅岳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不去你的师门。”羌阳松开方禅岳的手，往前走了两步，“那姓林的小崽种不是告诉你了吗？苍龙教知道最后那块銮铃刀的下落。我带你去找，或偷或抢，总让你弄过来再说。不然都到了他的手里，一定会天下大乱的。”

　　方禅岳知道她说的有理，倒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羌阳的眉眼立刻舒展开，朝着他笑了笑：“呆头鹅，我算是栽在你手上了。我可以有点耐心等你开窍，不过，你休想甩掉我。”

　　不等方禅岳说一句话，她就伸手，牵起了踏雪的绳。

　　方禅岳见她这样冒失，生怕踏雪发狂，赶紧伸手去拦。谁知踏雪竟然十分温顺，欢快地啸了一声，乖乖低下身去。

　　羌阳向着方禅岳得意地抬了抬眉毛，转身坐在了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