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靡之花》陆小非

4、第4章

　　路面被雨水浸润，绿化花坛里泥土的气息若有若无，树影倚风作摇，光影穿过树隙斑驳的洒下。
　　于轻两手插着校服口袋，垂着头往前走，脚步轻缓而不拖沓。
　　钟越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跟在于轻后面不远处。
　　于轻依然是走几步往后瞄一眼，跟防流氓似的。就算是同校的又怎样，谁也保不准他是不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脚下是树梢投下来细碎又凌乱的光斑，身后那人影时不时伸到她脚边晃晃。
　　钟越走上前，和于轻并肩。
　　他躬下身子，一边走一边歪头看她，“我长得像坏人吗？”
　　距离突然拉近，于轻只觉得有些脸热，她往前一步拉开距离，前方就是风清里苑，她想也不想撒开腿头也不回就往前跑。
　　“……”
　　钟越视线盯着奔跑的人，嘴角漫不经心的勾了勾。现在这样哪有刚才那股子死气沉沉的颓废样？
　　片刻，他直起身，步子不急不缓。
　　于轻跑到风清里苑路口，由于晚上没有进食，这短短几步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的视线被一辆停在路边的橘红色摩托车吸引，脚步骤然顿住。
　　这个车，很眼熟！
　　于轻转过头，果然看见钟越不紧不慢的插着兜踩着步子朝这边来。
　　钟越站定，“我说，你见过像我这么帅的跟踪狂吗？”嘴角是一抹戏谑又不羁的笑。
　　于轻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两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书包带掩饰自己的窘迫，想到刚刚自己把钟越当成跟踪狂时自己那副防狼似的样子，尴尬的脚趾头想要挖一个洞，把自己埋了算了！
　　钟越正色道，“我只是路过这里，车没油了。”
　　于轻心里乱的不行，面上却不显色。
　　钟越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窘迫却强装镇定的人。
　　“这有什么？时刻保持这样的觉悟，是对自己人身安全负责，对吧？”
　　“……”
　　注意到她的身后，视线转到她脸上，“你家住这？”
　　于轻眼神飘向别处，家...吗？
　　书上说，家，是温暖的港湾。
　　她眼神忽然变得黯淡，低低“嗯”了一声，像蚊子叫。
　　钟越发现了她眼神细微的变化，皱了眉，“老家被拆啦？”
　　“嗯。”语气冷冷的。
　　钟越看她意兴阑珊的样子，他走到摩托车旁边，双腿交叠，倚坐在车上。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大概就是车没油了，来接他之类的。
　　于轻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回过神才注意到他拿着手机的手，腕骨分明，骨节突出，手指白皙修长。
　　标准的漫画手。
　　于轻以前经常做家务，手指没有同龄女生那么白白嫩嫩，甚至有些粗糙。
　　好在这两年搬迁，田地都被征收，不用再下地干农活了，上了高中后她选择住校，除了周末，平时基本不用做家务，她的手终于稍稍养白了些。
　　钟越见她盯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手掌伸直，手背手心反复看了一下。
　　他不明白，这有啥好看的。
　　“回去洗洗睡吧，很晚了。”钟越说完，手腕扭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手机抡为横屏，开始玩游戏，不再看她。
　　于轻抿唇，转身望着那栋熟悉的小楼驻足不前，心里开始忐忑不安，她能想象到张秀兰那张布满褶皱的脸辱骂她时牵扯的幅度多夸张。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十一点整。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该来的总会来，逃避不是办法。
　　这回于轻走向小楼时的步子缓慢而拖沓。
　　借着路灯的光线，她看见一条不足十公分的门缝，露出来一小块灰暗的墙，显得孤寂又悲凉。
　　张秀兰给她留门了。
　　于轻猫着身子推开门进去，转身反手轻轻落锁，动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冷汗直冒从头窜到脚，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冰凉凉，有点黏糊糊的温腻感。
　　她今晚赌气般折腾了一晚，现在疲惫的不行，她轻手轻脚回到房间，靠近边上那张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张秀兰应该睡着了吧？如果今晚上能安静度过也很不错了。
　　于轻摸黑走到自己的床边褪去身上湿哒哒的校服，熟练地拿起枕边的睡衣换上。
　　她倒在床上，明天会面对什么，她不愿去想，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于轻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刚闭眼就听到隔壁床上传来张秀兰沉声嘲讽道，“哼！贱人生出的果然是贱蹄子。”
　　于轻睁开眼，漆黑的环境下双眼冰冷暗沉，像出鞘的利剑，寒光尽显。
　　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的。
　　张秀兰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顺利的进门！
　　听张秀兰话里的意思，她又在黑暗的角落偷窥到于轻的一举一动了。
　　于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恢复死寂一片。
　　张秀兰总是这样，她一个动作，和什么人说过话说话，张秀兰都能在心里恶恶的编排她一通，然后，开口每一个字皆是精品！
　　字字诛心！
　　小的时候，她顶嘴过，反抗过。
　　引来的，是张秀兰一顿毒打，身上全是淤青一片。
　　时间一长，她那点仅存的意志被逐渐削薄，她开始妥协，之后是麻木，最后再遇到这样的时刻，她选择沉默应对，听到再难听的话，那颗残败的心脏已经毫无波澜。
　　“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货……”
　　“小小年纪勾引野崽子……”
　　“哼...回的这么晚，是被睡了吧？”
　　“……”
　　张秀兰最后说什么，于轻没有心思去斟酌，无非就是把那些年骂过她的话，翻出来再念一遍。
　　最后于轻耳边开始模模糊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清楚。
　　次日一早，张秀兰粗噶的声音堪比飞机轰鸣。
　　“这都几点了还不起来，懒成这个样子，以后谁敢娶你这种人？”
　　“你平时在学校也是这个点才起来吗？”
　　“你们那是什么学校，怎么会收你这种人？”
　　于轻睁开眼，张秀兰就站在她床尾，掐着腰一个劲儿地指着她骂，恨不得用那根食指把她戳穿戳破。
　　“那么大的太阳都晒不醒你！老子还以为你睡死了！”
　　于轻没有动作，她一片平静的看着张秀兰撒泼吆喝。
　　心想张秀兰大概是脑子退化不好用了，连带的把她当成傻子了。
　　外厅的灯穿过门框照进来，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张秀兰喷飞不断的口水，见她胡乱的拖起衣角抹了抹嘴角处的残留。
　　“瞪什么瞪？总有天眼睛要瞪瞎！”张秀兰说完还恶狠狠的斜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于轻这才从被子里伸出手看时间，昨晚上回来太困，忘记摘手表了。
　　06:50。
　　于轻冷笑，这种事也只有张秀兰做的出来了。
　　还那么大太阳...
　　于轻想要撑着床起来，却发现头昏昏沉沉，胀痛胀痛的，四肢无力，伴随着一阵晕眩。
　　刚才躺着没感觉，现在动一下就天旋地转。
　　她意识到，这是昨晚淋雨发烧了。
　　回来的时候因为太累没及时洗澡，头发也是湿哒哒的没吹干就睡了。
　　她重重地跌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用力眨眨眼后，强撑着爬起来。
　　于轻简单洗漱后，换了身衣服，她用塑料袋把昨晚打湿的校服裹起来塞进书包，准备带回学校去洗。
　　今天才星期六，返校时间是明天。
　　可是她今天就想离开这个小楼，这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让她感到窒息。
　　于轻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天晚上钟越骑着摩托车时朝气蓬勃，潇洒肆意的样子。
　　她有些羡慕那样的自由自在。
　　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拿起手机，拖着沉重的身子出了门。
　　白天的风清路不像晚上那般冷清。
　　于轻上公交车走到最后一排坐下，头倚着车窗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凸凸的跳不停，窗外的风景一路向后，她无力欣赏，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