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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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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杳觉得自己今天魔怔了,跟一个认识只有一天的人说这些做什么呢。可是话自然而然从嘴里滚落,好像心里内存告急,满溢出来一样。
“还能是什么,缺钱啊。”
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周杳懊恼。
“......我妈妈身体不好,只能在家做一些零碎的手工活。妹妹才初二,不可能放她出去赚钱的。何况我不是那种......靠着妈妈和妹妹吃饭的混蛋。”
周杳的刘海有些长了,稀稀疏疏的阴影遮住眼睛的光彩。眼尾略微向下,眉形清晰锋利,不说话的时候有种淡漠的疏离感,往下看的时候,薄如蝉翼的眼皮半搭,隐隐有一些忧伤。
他捡起桌子上放着的饭团包装纸,对齐,叠成方块,然后想起什么,脸上的冰被笑容融化。
“好在大家都很照顾我,所以打工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开心的事。”
“这样啊......”林琅不敢问你爸爸呢,他本能地觉得这是个不能提及的话题,自然也不知道周杳这些话背后的沉重,“我觉得打工没什么。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多好啊,简直是世界上光彩第一名!”
“谢谢。”周杳起身,把手上的东西扔进垃圾桶,“走吧,我也该下班了。”
他没听到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转头看见林琅使劲挠脖子。
“怎么了?”
“不知道啊,啧,脖子痒死了!刚才就有点痒。”
“我看看。”周杳拨开林琅的手,一片红疹赫然出现,“你过敏了,吃什么了?”
林琅看见周杳焦急的样子,也吓住了。他仔细想了想:“反正不是饭团,吃过好几回了......”
一刹白光闪过脑海,周杳吓出一背冷汗。
“草,你是不是酒精过敏!”
酒精过敏可大可小,周杳很清楚,所以不敢再耽搁。他左手把林琅拽起来,右手拎上大背包,急匆匆地锁上店门,掏出手机就要叫车。
“停!停!周杳,冷静!”林琅一头雾水,“什么酒精?我没喝酒啊?”
周杳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迷糊的人,胸中的慌急无处发泄。
他感到无比的自责,林琅站在冰柜前仔仔细细端详外包装的时候,就应该出声提醒了。他竟然还想着装作不认识不搭理,反正他一会就走了!
“你喝的什么你他妈不知道啊?!你喝的果啤啊!有度数的!”
林琅这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灼热和痒意逐渐遍布全身,胳膊上也起了一片片疹子。
“我、我以为是汽水。”
“真有你的林琅,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周杳焦急吩咐,迅速打开软件定位,准备下单。
“别急别急,不严重的。”林琅夺过手机,安抚道,“我回家吃点药就行了,就在这附近,比去医院快。”
周杳一听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估计着林琅心里有数,稍稍缓和语气:“说,住哪?我送你回去!”
夏日的夜晚不算凉爽,湿闷的空气凝滞,堵得周杳喘不上气。他一手抱着林琅的运动包,一手攥紧林琅的手,不让他再抓。
他时不时转头,时刻观察林琅的状态。
“别抓啊我警告你。”
林琅哼哼唧唧:“可是真的很痒啊。”
“忍着。”
“哦。”
林琅努努嘴,可怜巴巴的表情配上红彤彤的脸,让周杳自责得恨不得凭空长出一双翅膀,立刻把林琅从他家窗户扔进去。
平时的林琅就跟个三岁小孩一样,嘴巴一刻不停,东西要签满名字供林琅专属,对自己的地盘有种近乎执着的洁癖,看见地上的石子要踢一脚,看见墙边的苔藓要抠下来大喊“嚯”。然而此刻,他不敢再闹周杳,乖乖做个十七岁的林琅,乖乖地跟在身后,让指路就指路,让不抓就不抓。
他想起什么,嘿嘿一笑:“周杳,你还会说草呀!”
周杳白了他一眼,半生气半无奈地说:“你但凡靠谱一丁点儿,我也是个文明人。”
“好滴好滴!前面那个红绿灯过了马路就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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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母欢天喜地地来开门,惊慌失措地迎进门,一顿兵荒马乱之后颇为无奈地点点林琅的脑门,说:“你这小兔崽子,什么东西进了嘴心里没点数?”说完,她转身和周杳说,“真是不好意思啊,都这么晚了还麻烦你给送回来。”
周杳赶紧摆摆手。他挺愧疚的,听林母这么一说更是不好意思:“怎么说也有我的责任,我没提醒他里面含酒精。”
“欸!怨不着你。这小子打小就这样,马马虎虎,没个靠谱的时候,我和他爸老是怀疑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
周杳在心里默默点点头,很是赞同。
林琅浑身抹了药,刚吃了一片氯雷他定,躺在床上不愿意了,把床板踢得蹬蹬响,说:“妈!给我点面子行吗!”
“呿,给你面子你也不要!”林母怼完林琅,又笑吟吟地说:“这么晚了,要不小周给家里去个电话,今晚就住阿姨这儿?”
林母炉火纯青的变脸术让周杳目瞪口呆,他连连摇头:“不了阿姨。我书包没带在身边,明天上学也麻烦。还是回家吧。”
“那行,我让他爸开车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也安全一些。”
“好的,麻烦阿姨和叔叔了。”周杳起身,跟林琅道别,然后下了楼。
林琅翻不起花来。酒精过敏确实不好受,尽管那只是一小罐果啤。他恹恹地跟周杳说了再见,就被林母拎着耳朵口头写五千字检讨外加发誓去了。
到了家楼下,周杳和林父道谢,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那有一团黑影,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周杳绷紧了神经,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进去。他缓慢靠近,尽力靠边走,离那团黑影能多远就多远。
“?”走近了,那团黑影的原形渐渐显露出来,周杳觉得有些熟悉。
那团黑影突然动了。那是个人,慢慢地从双臂之间抬起头来。
“苗苗?!”周杳被惊得说不出话。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周音头一次等到这么晚。
“哥......”周音等睡着了,蹲得腿麻,连动都很难,“哥......扶我一下......腿麻了......”声音嘟嘟囔囔的,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周杳赶紧把妹妹抱了起来,往楼上走。
“你在这干什么!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都一点了还不老实睡觉!”
周音环住哥哥的脖子,蹭蹭肩膀,话在嘴里含糊着,又要睡过去:“好晚......手机关.....等你回来......”
周音前言不搭后语,但周杳还是听懂了。他掏出手机,才发现早就没电关机了。
周杳今天像是被愧疚彻彻底底地浸泡。他往上颠了颠周音,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把周音放在床上。
“哥......”周音哼哧着不撒手。
周杳赶紧俯下身,拍拍周音的后背,然后拨开沾在脸颊上的几根发丝。他轻声哄:“回来了,哥回来了。睡吧。”
等周音睡熟了,周杳从妹妹屋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轻轻地合上门。
隔壁的门开了,周母披着毯子走出来。那毛毯都洗得掉色了,边缘刺刺拉拉的,但是很干净,看起来也很暖和。
她看着准备刷牙洗漱的儿子,温和地问:“小杳,今天怎么这么晚?”
“妈?!您怎么还没睡?”周杳赶紧放下手里的牙刷,把妈妈送回屋里。
周母半靠着床头,周杳在她的后背垫了个枕头,拧开床头灯。灯泡使用得太久,病入膏肓般昏暗的灯光铺满墙壁。
“对不起妈,让您担心了。今天碰见了个同学,他不太舒服,我送他回去了才回来的。”
“是嘛,禾禾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周母伸手摸了摸周杳的头。粗糙的手指穿过柔软的发丝,为周杳施下安眠的咒语。
“今天的学习怎么样?做的题有没弄懂的吗?明年的竞赛有把握吗?”她伸手握住周杳的手。
周杳反握,安慰道:“放心妈,我心里有数。”
周母拍拍他的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好,好。你知道就行。”
“妈,下次再有这么晚您就别等了。您身体不好,别再累垮了。”
“知道啦,啰啰嗦嗦的。”周母刮了刮周杳的鼻子。
豆烛般昏黄的暖光下,周母和周杳絮絮叨叨聊了会天。最后,周杳起身,和周母道了晚安,出了屋门。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晚才回到家,连累的林母和林父折腾半宿,还让妈妈和妹妹等他等到这么晚。一彻底放松下来,周杳脑子昏昏沉沉的。
他躺在小床上,望着天花板因返潮而脱落的一小块墙皮,直觉惹上了个大麻烦,喃喃道:
“龙爷爷,快帮我结束今天吧。”
屋顶的剑龙沉默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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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杳背着书包拉开椅子,看了看身边的空座位,手上的动作顿住。他拍拍李恒,问:“林琅今天请假了?”
李恒回头,瞅了眼那张空桌子,点点头:“昂,大早上给我发信息说不来了,说阿姨给他请了假了。”
周杳点点头,把笔袋和水杯放在桌子上,坐下来,准备早读。
林琅一整天都没来学校,周杳有些坐立难安。
这么严重吗?明明昨天走之前只是起了疹子,后来又严重了?
都怪自己!都怪自己!昨晚要是提醒他就好了!昨晚要是没听他的,直接把他送到医院去就好了!
周杳来回翻动,对完形填空的答案,一连错了好几个。他看着满篇的红叉叉,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把林琅桌子上放的新卷子都叠好,放进文件袋里,准备给他送过去。他想了想,又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也放进去。
李恒正要给林琅收卷子,看见周杳都收拾好了,说:“琅哥让我给他送卷子,你把袋子给我吧。”
“没事,我给他送过去了,没什么事。”
“你知道他家住哪?”李恒问。
“......他昨天告诉我了。”确实是告诉我了,虽然场面比较......混乱。
李恒不疑有他,点点头:“行,那你送吧。我妈夺命连环call我出去,我得赶紧走了。”说完,边接电话边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