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终成仁》芳泽素修

36、第 36 章

　　“我该走了。”花海海说道，然后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抽离这片沙海，一切就在一念之中。
　　风吹动着门窗，不知谁家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意识慢慢在躯体里苏醒，先是听，然后感知寒意，最后才睁开眼睛。这是一个非常难过的过程。
　　房间里寂静无比，花海海到外间一看，龙井不在，白天吃饭的小饭桌已经收起，花海海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白天去家访以及吃饭的场景就像久远以前的一场梦。
　　她打开手机，看着今天的日期，没有多少感触，除了年份，其他数字完全没有意义。看着月色她这样想，如此夜晚，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思想无比清明，很多事情豁然开朗。她不喜欢与人相处并不是一时半时，她渴望简单轻松的生活，所以当初的选择并不是逃避消极，而是顺应心意，所以接下来，她必须学会尊重自己。
　　此刻她很想好好地活下去。
　　从前不是没有过清明时刻，但总是在各种各样的声音中最终又模糊了自己的存在，未来她也终将迷惘，除非，她将自己的生活模式化，成为一个意义明确的符号，像艺术家忘然创作的某个意象。
　　尹希来过，又离开了，在沙漠里，她听见很多说给她的话。在她的枕边有一个粉红色的箱子，精致又硬实，为了保存那些自认为特别重要的物件和记忆，问了好几个店铺特意订做的。
　　照片、手账、稿件、信件，心灰意冷之时她将它们全部丢弃了，但尹希跨越万里将它们带回来了。她翻阅着那些过往，品尝着尹希这份珍贵的心意。
　　“我醒了，我很好。”花海海不禁尹希发了一条信息，情不自禁。或许黎明过后她便会后悔，她这个扭巴的人不想给人希望，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她总是过分恪守原则，因为她清楚每一句暖心的问候都是一种缩进距离的方式。这一次是感动之后的谢意。所以，她又说“感谢你。”

　　青春期以前她很懵懂，有很多朋友，那时不是网络通讯，他们通常靠信件来沟通感情。生气道歉信，自我介绍信，胡乱聊天信，总是豪言壮言地说永远、唯一。这样的信件摞起来有十厘米宽，都是别人写给她的，一来一往，而她写给别人的又是怎样幼稚纯情的话呢？再也记不起了，也寻不到了。
　　再后来就是网络通讯，只有他。
　　全是矫情。
　　“铛铛铛！”大门被敲响，凌晨四点钟，又谁会来呢？
　　有过奇遇，花海海不仅有些怀疑门外是人还是鬼了。
　　只是鬼应该不会敲门吧。周围的狗顿时齐吠，花海海赶紧将门打开，杨心灰的脸庞浮现在浅暗的黄炽灯光里。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你。”她抱歉道。
　　“有事吗？”花海海不禁询问。
　　“很想找你聊聊，我可以进去吗？”
　　两人在荒凉的屋子里坐下来，一时沉寂，杨心灰先前预演一肚子的话突然难以开口，她面前的这个对象令她难以剑拔弩张。
　　“其实我来之前已经把自己想跟你说得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是现在突然不知从何说起了。”看着坐在椅子上无所适从的花海海，她选择用最真诚的方式对待。
　　“跟之前一样，有话直说吧。”花海海平静地说着，一直没有抬头去看杨心灰的眼睛。
　　“我想给你讲讲我的故事，目的也很明确，希望你能体谅我，然后离开这里，不要再出现在子路的身边。”
　　“也许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讲了。”
　　“讲吧。”花海海喃喃道，大概十多年了，她已经甚少如此与人交流。今晚她并没有那么排斥。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是她梦想的状态。
　　杨心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会让我讲，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这么多年，除了子路，我从未对人讲过真实的自己。我一直觉得，没有人会愿意听别人的故事。”
　　“嗯……”杨心灰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从最开始说，“我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是父亲勒令我退学那天开始，他不缺钱，但是他不允许我读书。”
　　“现在想想为什么当初自己不能强硬点，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呢？当然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连想都不敢想，怕他生气，怕他不要我，所以我便听他的话。”
　　“只是越听话，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渐渐接受他并没有那么爱我的事实，我总是坐在家门口，望着不远处的村落发呆，想去那里生活，是的，那时我只有这点眼界，只能看得到那个小村庄。”
　　“然后有一天，天还没亮我起床，发现家里出奇地静，父母哥哥都还在沉睡，我从衣柜里拿出背包，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就出门了。”
　　“一路很顺利，但是第一天我就意识到生存的艰难，我害怕晚上睡在乌黑的旷野里，害怕钱花光饿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好在我游荡几天后找到了栖身之所，一个琉璃贴片工厂，从一个充满梦想的女工一路成长为今天的样子。”
　　“一共用了十年的时间，期间的经历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对于我来说也是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夜深人静之时是我最清醒的时刻，正因为清醒所以总想了结自己，除了事业的成功我几乎一无所有。”
　　“直到我遇到了子路，我一直都觉得爱情是与我无缘，也从不希冀，我几乎从未遇见过令我不厌烦的男性，他们要么就是不尊重女性，满肚子大男子主义，要么就是好吃懒做安然享受性别福利，要么就是满嘴香烟铜臭，子路真是难得的存在，他安静悲郁，点亮了我的世界。”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杨心灰最后问道。
　　“他对你很重要，可是，你应该了解，他现在不是凛子路。”花海海回复道，“是有些天马行空，不过我相信真正的子路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已经快回来了，我感觉到了，他已经在慢慢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这几天他每天都去我那里，会做从前的很多事，我知道他正在慢慢回归。”
　　“那……是应该的。”最终花海海缓缓吐出这一句。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去一个崭新的地方生活，可以吗？”
　　花海海抬头看着老房子的屋顶，百味杂陈:“这样对我，并不合适，其实你也会这样觉得，你可以走了。”

　　黎明时分花海海坐在庭院里，看着朝霞漫天，凉风切切，心中好不惬意。
　　人一旦有了执念，要么沉醉至死，要么郁郁寡欢。就像方才杨心灰，明明活得如此潇洒，却因为一个男人迷惘惆怅。
　　手机铃声响起，那边传来尹希的声音，他轻柔道:“早安。”声音仿佛有种魔力般穿透了花海海的心。
　　虽然如此，花海海依然保持着清醒。人云亦云的人生里，她不相信自己会遇到奇迹。
　　“你也早安，谢谢你为我做得一切，可我并不知该怎样报答你。”对她来说，那些事超出友情，甚至超过亲情，毕竟她的家人都不曾有人试图去了解真正的她。
　　“其实没什么，你不必有负担，我只当你是我的病人，如果可以，我们也可以是朋友。虽然，你早已忘记了拥有朋友是什么样的感觉。”

　　花海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尹希，虽然你读了我的文字，可那些只是我的文字，并不是真正的我。”
　　“我知道，不仅你的文字，我还去见了那个人。”
　　花海海当然知道他说得是谁，又说道:“虽然我对他有过怨恨和愤懑，但我清楚，那段日子是我们共同选择的结果，我们默契地生活在一起。”
　　“他结婚了，本来按照你笔记本的地址，我可以很快找到他，但是我却费了许多周折，原因是他搬家了。他买了新房子，已经装修成婚房。”
　　“是吗？”花海海假装平静道。她的心远没有她想得那样坚强。“我知道的。”紧接着花海海在匆忙中道了再见。
　　尹希百味杂陈，但他还是认为有必要将这件事告诉花海海，是希望她能在对方重新开始后也能选择真正重新开始。她是需要的。

　　伴随着胡同里的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天边的朝霞慢慢消散。
　　听到敲门声，花海海的第一反应是龙井，她去开了门，才发现是邻居大娘，并且她面色凝重。
　　“海海，你在家，我就不打电话通知了，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大伯昨夜去世了。”
　　“我……知道了。”花海海还是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亲人之间，有时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伯并不在村里住，从父亲去世，她就再也没见过大伯。印象里，他还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但仔细想想大伯应该七十有余了。
　　得到地址后，她准备去参加大伯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