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终成仁》芳泽素修

34、第 34 章

　　见花海海有些窘迫，尹希赶忙解围答道:“叔叔，您误会了，我们不是学校老师，目前正在一个心理课题，有关农村儿童和老人。希望能够帮助到楠楠。”
　　“嗯嗯，虽然我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大世面，但是我天天看电视，知道你们的意思，这种就叫做研究，对吧？”
　　“是的。”尹希点点头，“叔叔，在楠楠回家之前，您再跟我说一下她的情况吧，之前在学校有过了解，但是我还想再听听您说的。”
　　老人点点头，抿了一口茶认真说道:“我家天雷不像海海，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勉强上完初中就下学了，刚开始那几年什么汽修饭店工厂流水线都干过，后来又跟着他几个哥们一起搞了个石头工厂天天炸石头。”
　　“挣了点钱我们又帮衬不少才娶了媳妇，也是村里的，比天雷小两岁，生了娃娃一年多就开始闹离婚，工厂效益不好挣不了多少钱，他们夫妻俩就想着出去。”
　　“村里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爷爷奶奶带娃娃，爸爸妈妈在城市上班，能吃下苦最后也能买个房子在城市定居。”
　　“天雷没有实打实的手艺，只能跟着干装修，从最基础的干起，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能去干已经很不错了。天天跟着狐朋狗友，赚到钱也不正混，吃吃喝喝就没有了。”
　　说到此处，老人叹了口气，点起一根烟，尹希表示自己不吸烟，他自顾自吸了起来。
　　“后来儿媳妇不愿意干，回家带了段时间娃娃，再后来就一个人去上海了，从那以后，三年的时间里就回来过一次。”
　　“我没教好儿子，也不怪人家。”
　　“那她妈妈知道目前楠楠的情况吗？”尹希问道。
　　“之前楠楠不去上学的时候打电话跟她说过，但她在上班，走不开，给楠楠回个电话，没多久楠楠就会上学了。”
　　“那这次呢？”
　　“这次她妈妈回来陪楠楠待了几天，天雷也跟着回来了，也就七八天又都回去工作了，但是楠楠却不愿意去学校。”
　　说罢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唉，明明是一家人，可一年到头总共见一次面……现在的小孩啊，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其实什么都没有。”
　　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吗？并不是。
　　“现在学历不值钱，楠楠可不能不上学，我心里特别着急。”老人最后反复诉说自己的担忧。
　　尹希恳切道:“你放心，我一定帮楠楠找到问题所在。”
　　没多久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楠楠手里拿着雪糕跟着奶奶蹦蹦跳跳进院子，看起来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楠楠，快进来，学校的老师来家里看你了，其中一个还是你爸爸以前的同学呢。”老人冲门外的楠楠吆喝道。
　　楠楠整个人瞬间失去了神采，在原地蹲着默默吃雪糕。
　　“快进来！”见孩子不为所动，老人生气了。
　　“没关系，我们出去跟她谈一谈，您跟阿姨先忙别的。”尹希赶紧制止道。
　　“好吧。”老人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年轻人。
　　花海海跟着尹希一同上前，看着蹲坐在地上摆弄自己凉鞋和脚丫的小女孩，一瞬间有种恍惚相似的感觉，有时并不是世界改变，而是自己的心境改变了，才会认为一切不似从前。她们的现在就是她的曾经。
　　“楠楠，在家里玩得开心吗？”尹希上前首先问道。
　　楠楠没有抬头，只是摇头。
　　“那我们回学校好吗？跟你一般大的小朋友都在学校念书呢！”
　　楠楠还是摇头。
　　“你讨厌学校吗？”尹希继续问道。
　　这次的楠楠没了反应，像是默认。
　　花海海默默记录着，心里想得是楠楠缺少的是父母的爱和陪伴，而这样的问题又如何能解决呢？
　　“楠楠，如果考试的时候，老师出了一道题，爸爸妈妈分开了，你会选择谁？”
　　“爸爸妈妈才不会分开！”这时候楠楠抬起头来有些愤恨地看着尹希。
　　“只是一道题而已。”
　　“那我不会参加这次考试。”楠楠斩钉截铁道。
　　“很棒的答案！”尹希却由衷地夸赞道。“你这孩子，是学习的料！”
　　尹希的赞赏一直盘旋在花海海耳边，曾经她也得益于赞赏的滋养，奋力上进。与此同时，她也瞬间明白了尹希的用意，要跟楠楠交朋友。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生活，大人有大人的生活，楠楠，其实你心里不好受，对不对？”尹希终于问道。

　　“你不愿意告诉我答案，没关系，因为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你自己的人生。”
　　“楠楠，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叔叔跟你说几句话，你听不明白也没关系。”
　　楠楠抬起头，开始注视起尹希的眼睛，说道:“你说吧，我什么都懂。”
　　　“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只有你好，他们才会真正快乐，因为爱是这样的，你爱他们吗？”
　　楠楠几乎没有犹豫，认真地点了点头。
　　点小孩子的话，直击花海海心神，这何尝不是她的入世之课呢？她早已不怎么会生活，也不会爱。

　　又闲聊几句，将近午饭时间，老人执意留他们吃饭，盛情难却，但是尹希知道花海海是不想留下来的，只能编造急事理由离开。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出来后尹希提议道。
　　“不了，我想回去。”花海海的声音听起来心力不足。
　　尹希没有强求，旁边正好是集市，买了几个现打的火烧，要了一袋老豆腐脑，夏令时节，新鲜水果多又便宜，忍不住又带了几斤葡萄和鲜桃，村落里东西比城市里要便宜许多许多，好像是白捡的一样。
　　正午的阳光刺得花海海几乎睁不开眼睛，整个人昏昏沉沉跟着尹希走着，又走了几步，花海海头上陡然多了一顶草帽。
　　“这样好些了吗？”
　　“好些了。”花海海应付着，也不全然是应付。

　　开车回家时尹希看出她有心事，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才能让她好一些。
　　思索片刻，尹希决定转移花海海的注意力，让她不要沉醉情绪无可自拔。
　　他知道她病了。
　　“我想楠楠过两天就会去上学了。”
　　“会吗？”花海海发出了疑问，在她想来这件事要跟楠楠父母交涉，没那么容易。
　　“从刚才的交谈看来，楠楠很聪明，她会想明白的。”
　　“你也猜到可能是爸爸妈妈要离婚……”
　　“这种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所以我们能改变的是楠楠的心理和想法，让她学会接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要学会接纳很多东西，包括痛苦。”

　　“她很幸运，遇到了你。”花海海感慨道。
　　“还有你。”尹希补充道。
　　花海海摇摇头:“我已经力不从心了，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你家访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很多事情，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机会的。”
　　“抱歉，我知道你想启发我，真的抱歉。”花海海无措地摇了摇头。“尹希，以后的工作我还是不能陪你做了，我没有能力，整个过程只会让我感到更挫败。”
　　“楠楠对于世界的认识不全面，而我的内心，连我自己都无法轻易撼动。”
　　“如果实在不想，我不会再勉强你，一会儿回家吃完饭休息一会儿，我希望你能帮我完成今天另一项重要的工作，真的很重要，可以吗？”
　　看着尹希恳切地模样，花海海只好答应下来。

　　回家后，门口又多了一辆车，没多久龙井听到声响火急火燎地跑出来迎接:“花海海，你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花海海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些度日如年，感觉你出去好久好久。”龙井直白道，“昨天跟你说好的，载你出去玩。”
　　“我今天累了，改天吧。”
　　龙井闻言有些忿恨地看了看尹希，并且冷哼了一声。
　　“她需要休息，她不喜欢到处乱跑，以后你能不能不要来了。”龙井又冲他说道。
　　尹希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知道了，下次注意，先吃午饭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自动忽略眼前这个人的愤怒。
　　龙井白了尹希一眼，又转身去追花海海，嘴里碎碎念道:“我上午干了很多活，时间好像怎么用不完。”
　　“小鸡们也长大了一些。”
　　走进屋子，花海海往窗外望了望，发现尹希还没进来，于是她对龙井说道:“我想见孙奶奶。”
　　“见她干什么？”龙井着急道。
　　“不过有些事想问问她罢了，下午我还有事，晚上吧。”说罢花海海便躺下了，对于周围的一切，她只想全部抛却，如今她连赶人的心力都没有了。
　　她闭着眼睛，意识就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她想不起来什么人，也想不起任何事，只知道自己处在此地，一个可以闭着眼睛休憩的地方。
　　没多久，尹希过来轻轻叫她:“海海，起来吃点东西吧。”
　　花海海也没有拒绝，任由尹希拉着来到饭桌前，随手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又舀了一口豆腐脑吃，机械的行为，也品尝不出味道。
　　“这个火烧肉馅很好吃，就像我们再次相遇的那家包子店的灌汤肉馅。”
　　花海海没有说话，机械地拿起一个火烧吃起来，完全没有味道，只感觉到面部肌肉的僵硬和麻木，并且也失去了丧失一切的惶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