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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要不要留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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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瞬间千灯共明,一刹那铺天盖地的明明炽火覆满了天上人间 ,竟映得河中似白昼一般。有人开始欢呼,第一朵烟花已经在天空炸成花,河灯也泛着柔光缓缓下了河,最近的花楼中姑娘们已经涌出天台,开始鼓瑟吹笙,挥袖曼舞。
一时间万人空巷,人潮翻起一阵又一阵的浪头,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
沈瓷被这般突如其来的热闹惊醒了,直起身揉揉眼,依然是一副不耐的样子。入眼就是那个在河畔遇到的多管闲事的人,还有另一个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人地倚靠在窗边狂灌酒。
他方才想问这是什么鬼地方,那个人已经笑吟吟地开口了“沈小王爷醒了?”他看见靠在窗边的那个差点一个趔趄砸到河里面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财神爷作死。
沈瓷抽了抽嘴角,觉得头有点疼,果然还是喝断片了被人弄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鬼的地方来了吗?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递过来一杯茶水“醒酒的,喝吧。”沈瓷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没有什么异色。才接过来一口灌了下去,药的苦味一下子冲上头来。
这玩意儿也太难喝了吧,沈瓷不禁皱了皱眉。“醒酒的药茶,自然不会太好喝。”
沈瓷不是很想理他,只想赶快醒酒了离开这里。
却听见那人自顾自地说到“在下朱折,是此处的民商。不知沈小王爷是因何故到此地?”
皇商?那真是麻烦了。沈瓷却不答他的话,只问到“你要把我抓到官府里去吗?”
朱折也想不到沈瓷问的这么直接,一时有点噎住了,不过转瞬又恢复了神情。“不,朱某知道沈王爷之事有冤情,愿意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沈瓷却没有露出喜色,神色几变后语带讥讽地说“帮我?谁不是嘴上说着要帮……背过身就备着要卖了我?”朱折注意到沈瓷的手指在说话间微微收缩。
朱折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表明自己并非是想加害于他。
哑了片刻,却听见沈瓷自己突然说到“算了……我这步田地,也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反正在外面等着也是死,被你害死也是死……”声音说不出的疲乏。
朱折抬眼去看方才勉力压制怒气的少年,发现了他眼中一晃而过的一点苦楚和黯然。
黯然的片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被迫害斩尽的亲人。方才戳到痛处,这些天受过的种种苦难,各种难言滋味一下子涌上心头,一时那看似坚强的脊梁软下来,流露出脆弱来。
朱折不禁想起自己,虽也是大宅深院,然而处处都是勾心斗角,被阿嬷哄着成熟了,和这个被逼着一夜长大的少年,心中竟传过刹那微妙的共情。
心里一软。
不过这脆弱也只有片刻,沈瓷很快又收拾好了情绪,镇定地看向朱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那就叨扰朱兄了。”
这一晚的花灯很好,沈瓷看着窗外,眼底映上一摸亮色。心里也莫名平静了下来,之前那段时间多数是日日惴惴不安,东奔西走,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后来呢,又忽然看开了,走都什么地方,就找个地方一醉方休,醉的不省人事了就想这样也好,更希望自己就这样长眠不醒了。
就像刚刚,自己躺在那河边上,也是这样的想法,不想却也还有人愿意捞自己一把,那不妨试试看。
他跟着朱折回到了朱折在江南的府邸。朱折说他可以暂时寄居于此,他会对外相称沈瓷是借住府上的江湖朋友。
东西都置办的七七八八了,回来的路上,朱折突然问到“那你在此处,我也不能就叫你沈瓷了,你的字是什么?”
沈瓷正在尝昨晚没喝到的梨花雕,一尝果然名不虚传,清香中氤氲着酒气,味道浓而不烈,他相当满意。
他闻声随意答到“长辞,告辞的辞。你呢?”朱折说:“望垣。”
沈瓷却噗嗤一声笑了,“我突然想起,还是叫你折竹吧!这是我第一天听见你名字,在心里念叨几句后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我爹就是这么给我取名的?”朱折有些惊奇地看向他。
“我爹听算命的说“朱”字,阔气且重彩,随意起易落尘俗。他想我干净磊落,还是后来读到那一句: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才下了决心。”朱折浅摇竹扇道。
沈瓷笑了“真的啊,那看不出我还挺有当你爹的天赋。”
朱折觉得沈瓷还是安静地喝他的酒比较好。
朱折把沈瓷安排在郁金堂住下,他也没有想到这位昔日小王爷可是不谦不卑,一点寄人篱下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半月有余就把朱府中的奴仆指挥的团团转,下人们都有一种他才是朱府的主人的感觉了。
这批人基本都是朱折从京中总宅带来的,大多和朱折熟络,朱折在他们面前少爷架子都抬不起来,府中松散的很。
这位沈老爷来了就不得了,指挥人指挥的心平气和,理直气壮,好像天生就有一种从容却不容置啄的气度。
把全府上下治理的服服帖帖,反正闲来无事,他甚至重新给他们拟写了一份规章,人人叫苦不迭,可是他们的朱少爷却救(bu)不(xiang)了(jiu)他们。任由他们在严酷的管理下苟延残喘。
有一个小厮甚至去和朱折诉苦说他在朱府十几年都没有这半个月做的事多。朱折听了只是矜持地以扇掩面,表示同情,以及自己也管不了。
他看见府里逐渐欣欣向荣心情好的不得了,哪里会去责备沈瓷,除了隔三差五象征性地问问沈瓷“你们王府都管的这么严的吗?”就没有别的什么表示了。
一时怨声四起。
但是近来有些太惨烈了,沈瓷不光是看不下去府中管理散漫,更是对这些奴仆的文化水平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他居然要求府上上至九十岁老妪,下至十岁杂务孩童,除了烧灶炉的老哑巴,人人都要会识字背诗!
而且逢人就考,谁想到他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能把那账房先生逼的表示要是他再丧心病狂地去的话,自己就要上吊。
人人都绕着他走,恨不能退避三舍。
经过一干人员的哭诉表示自己可以做两倍的活儿,求沈瓷放过他们后,沈小王爷得出结论:不求上进,这些人太不求上进了。
不被欢迎的沈小王爷只好无聊地待在自己屋子里,闷闷地读自己的书,时不时照顾一下门口的盆栽,那天朱折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小丫头抱着那一盆浇死的兰花哭,逼沈瓷发誓再也不下手害那些花。
沈瓷被她哭的烦,心里又有一点隐晦的委屈,只好干巴巴地发了誓,驱走了那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转头看见朱折在门外看的兴趣盎然,愤愤地抓了一把刚刚揪下来的花骨朵扔向他。朱折无辜招得一身花粉,还笑的很是开心。
“笑什么?”沈瓷没好气地问。
“笑你呀,那盆栽也怪无辜的,你害它干什么?”
“我明明!……”沈瓷嘟囔了半句,后面都听不清了。朱折不禁跟着问到“你明明怎么?”声音仍然充盈着笑意。
沈瓷:“折竹你烦不烦?”自己也突然觉得方才那个场景很好玩,尾调不禁也带了笑。
朱折走进郁金堂中,这屋子被沈瓷布置的很文雅,面向窗户的书案上还摆着读到一半的《诗经》。被风翻起折了页。
他坐在了那书案前,只草草暼见了半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像被雷劈僵了,脑子里一哽,突然有东西不一样了。他看向正在关门的沈瓷。
沈瓷却不甚在意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平静地看向朱折等待他的下文,朱折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其实这半个月,两人并没有闲着,沈瓷不断回忆着自己在当日以及之前感觉奇怪的细节,朱折晚上来访的时候就讲述给他,朱折则会在之后通过各方渠道去深追这些细节。
也并不是所有细节都有用,有一部分是沈瓷的多虑,没有价值,通过这半个月的追查,摒弃了无意义信息,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有东西了。”朱折正色说到。“但还需沈兄亲自出面,沈兄原先一直待在王府中,多数人不认识。我去钓的这条线中,没有人认识沈兄。”
沈瓷点点头,他其实早就想自己出手去查,然而碍于身份,只能靠朱折去摸索。现在亲自去查就再好不过了。
他们细细盘出了一个行动计划,确保万无一失后,朱折准备从郁金堂回去,却突然听见了窗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神色一变,一把按住了准备开窗往外倒茶梗的沈瓷。
他将那份计划折叠好塞进了领口,用眼神示意沈瓷,沈瓷会意,刻意扬高了一点声音说到:“戏园子?你说城南那家吗?”
“嗯,你想去吗,明天我可以陪你。”
“好啊,你陪的话自然最好。今天天色也暗了,你要不然……就在这里歇下吧。”
“确实有些晚了……也成。”
“我去叫他们打些水进来。”言毕,沈瓷果然叫了小厮过来送水。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的动静消失了,朱折才松下一口气,沈瓷打开窗户张望了两眼,摇摇头,走了。
“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今天只是监听……以后可就不一定了。”朱折声音低沉下来 “看来要快一点行动起来了。”
“嗯,打个岔……你今天,真的要在这里歇息吗?”沈瓷应了一声后突然转过来问到。
朱折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沈瓷看着他。
朱折欲言又止。
沈瓷看着他。
朱折犹豫道:“我……还是算了吧。虽然说也没什么。但是毕竟……毕竟有些有伤风化。”语无伦次的。
沈瓷不觉得哪里有伤风化,但是朱折方才看过他压在一堆书下面的半句诗,就没有他那么坦然了。
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