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终（师姐师姐）》小谢春风

57、56 不懈

　　老刑警的声音清晰洪亮，语速也不慢，但天生自带一种难言的沧桑。好像他口中所讲的一切，都已变做了蒙尘的往事。

　　“这个案子是九月结案的，我本来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但是没有。
　　我记得那是国庆假期后，放假一直下雨，上班第一天也下雨，我值的是日班，下班的时候大约是凌晨四点多，往外走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就那么蹲在路边，浑身都是湿的，头发全都贴在头皮上，是徐垠茂。
　　因为这个案件，我们这几年接触得比较多，曾经这么意气风发的人变成现在这么个潦倒的样子，我看着也忍不住也有点心酸，就走过去想要劝他几句。
　　他看到我坐下来，也不说话，递过来一根烟。
　　我接过来，没有点，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自己点着了烟，吸了几口，忽然开口说，你没见过小齐吧？小齐就是他的那个儿子，徐齐。
　　我说之前没见过。
　　他低声道，那你一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小齐从小就聪明、懂事，我们家虽然有钱，但他从来不会乱花钱，也不会给我提无理的要求。他也很自律，喜欢机械、摄影，不喜欢任何无节制的玩乐。
　　我一句话也插不上，心里想：我做过那么多走访，接触过那么多徐齐的同学和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呢？
　　徐垠茂慢慢地将一根烟抽完，忽然抬起头来，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问，你信吗？
　　他没说信什么，但我居然听懂了，他是问，我信不信徐齐真的是自己钻进去找死的。
　　我沉默了，我其实是不想相信的，但这个事情又没有别的解释。
　　如果徐齐当时没有钻进去，而是出了植物园，他之后又为什么要回来，再钻到那个小隔间里去闷死自己？
　　徐垠茂看我不回答，掐灭了烟，低声道，老胡，你是个好警察，很负责。但很抱歉，我还是不信你们的调查结果。而且我一直冥冥之中觉得，小齐即使是死了，也肯定在某个地方默默地看着我。你知道吗？就在他失踪后，有一次，我有辆车的刹车坏了，结果那天，我有个很熟悉的修车师傅恰好上门来给我修车，说是我给他发的消息。我一看，那号码都不是我，估计是报错了地址。
　　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吃了一惊，我说你可不要乱来。
　　他没承认什么，也没否认什么，而是转了一个话题，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让我看。
　　我接过来，发现是一封信。不，与其说是一封信，还不如说是一张便条，写的是英文，我看不懂。
　　徐垠茂轻声道，昨天警局通知我结案了，可以把小齐的遗物领回去，其中就包括出事那天的那个书包。这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齐其实是有两个书包的，出事那天因为春游，背的是个登山包，但其实他平时用的不是那一个。
　　他出事后，我就把他的东西都整理在小房间里，也没有时间去整理，昨天不知道怎么，就想去看一眼。我翻出了他常用的那个书包，里面还装满了课本和他没有来得及交上去的作业。我打开作业本，就看到里面夹了这个。这不是小齐的笔迹，这句英文说的是，come and see me，at the back gate，意思是，来见我,我在后门等你。
　　他说完这些，转过头来看着我，道，老胡，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承认，我同意他的看法，这个字条的出现实在太可疑，看上去就是徐齐在春游前一天收到的。但案子刚刚结束，最近县里又在侦破一起大型走私案，估计上面不会批复。
　　我看着他的脸，深纹与沟壑圈起了暮气与绝望，现在，那里忽然又冒出了那么气若游丝的一点点光亮来。
　　我知道他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我太知道了，那也是我曾经追逐过、并还在为之继续前行的唯一动力。
　　我决定，我要帮他。”

　　录音中，响起了申琢言的声音。
　　“所以，你私下进行了调查。”

　　老刑警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我当时违犯了……一些规定。
　　我重新去了一次学校，将当时的档案全部调出，徐齐的班主任保留了整个班级的毕业留念册和一些试卷，我花了两个月，将他们的英文试卷录入比对，重点挑选了几个笔迹疑似的样本，由徐垠茂出资，去香港的私人鉴定所做了一次笔迹鉴定。”

　　【申琢言道：“你们确认那纸条是谁写的了？”】

　　“是的，确认的样本就属于徐齐班上的一个女生，叫梁小洁——我们的运气是真不错，徐齐在世的时候人缘非常好，如果那纸条不是他自己班或者年级的人给他的，那我们查起来恐怕得多花个好几年……”

　　“你去查过梁小洁？”

　　“其实之前走访的时候，我就对这个女孩有印象，聪明漂亮，就是性格有一点叛逆，不大合群。有人传她喜欢徐齐，她也不否认，直言不讳说这就是这样的。徐齐葬礼的时候，这姑娘也来了，陪着徐家人忙到很晚，听说事后还好几次买东西送去徐家，是个很好的姑娘。

　　查到这件事后，我也有些不大确定，所幸梁小洁中学毕业后直升了本校，当时就在本地读高中，我联系了她，她很快同意出来和我们在外面会面。

　　她来了之后看到徐垠茂，有一点惊讶，很快眼眶就红了，叫了一声叔叔。
　　几乎是那个瞬间，我和徐垠茂都为之前怀疑她，而产生了一些愧疚感。
　　她的悲伤是完全真实的，不是愧疚、也没有掺杂任何什么别的情绪，就是实实在在的，纯粹的悲伤。

　　我没有先拿出纸条，而是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和徐齐有过一些书信上的往来。
　　小姑娘很迷惘，隔了半天，问，书信没有，纸条算吗？

　　我吃了一惊。
　　我问她，什么样的纸条，为什么要写纸条？

　　梁小洁低下头，开始有点不大好意思说，但看我们的表情，似乎猜出了什么，就问，写纸条这件事，是和徐齐出事有关吗？

　　徐垠茂说是的。
　　小姑娘听了，低头把眼角的泪擦了，轻声说，我是转学来的，性格……不太容易交到朋友，但徐齐一直很帮我。我心情不好，或者学习有不懂的地方，常常会找他，他会给我讲题，有时候也开解我。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我们，声音有些发颤，说，纸条怎么了？是纸条害死了他吗？

　　我沉默了，过了好几分钟，才把攥在手里的一个塑封袋拿出来，递给她看。
　　透明的塑封袋里，放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梁小洁当场就傻了，拿着塑封袋的手不停地在颤抖。
　　我说，这个东西，是徐齐在出事前一天收到的，是你给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