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终（师姐师姐）》小谢春风

47、46无避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正面肖像。
　　说是肖像，其实也不大确切，因为它明显不是什么正经的画作，而更像是即时随手的涂鸦。
　　笔触简洁、生动，寥寥数笔，将一个人的轮廓与神态，细细地勾勒出来。
　　“他”仿佛刚刚回过头，直愣愣地看向正前方，申琢言从这张脸上，看到了许许多多纷杂的、纠缠在一起的情绪：有狡诈、有贪婪、有惊讶、有疑惑，甚至还有愤怒与迷惘。
　　她没有率先开始问问题。
　　因为他知道，她会倾其所能地，叙述每一个细节，不会有任何错漏。

　　外头寒风呼啸，屋内却很安静。
　　庄璇虽然身有残疾，但思维清晰，表达很有条理——她和申琢言借助手提电脑交流了一个多小时，将整件事情拼凑出了个大概。

　　庄璇是到了华阳市后才认识张彤的。当时她正在找房子，到处搜索信息，看到当地生活论坛上有人发合租广告，就试着给留手机号的人发去了信息。
　　发广告的那个人就是张彤。
　　据庄璇所说，张彤个性直爽，为人很好，看到她是聋哑人，非但没有嫌弃，反而主动多承担了一部分房租，平时也处处照顾着只比她小了两个多月的这个室友。
　　两个人刚刚开始住在一起的时候，张彤还在一家美发店做洗头小妹，工作比较辛苦，抱怨了几次，最后身体实在吃不消，就辞职换了一份工作。

　　“彤彤后来的这个老板沈阿姨，也是个非常好的人。工资从来都是预支的，上班时间也固定合理，平时店里叫了东西吃，她还常常叫彤彤带回来分我一些。我见过她好几次，为人非常和气，看得出来，她和彤彤的确相处得很好。她还有几次和彤彤说，她自己没孩子，有时候就把彤彤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庄璇这样写道。

　　“不过就在上个月，彤彤有一次忽然回来和我说，沈阿姨好像遇到了点麻烦。我问是什么麻烦，她又语焉不详——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后来又过了两天，她又跟我说，这几天晚上可能会稍微晚点回来。”
　　“我联想到前几天她跟我说的话，觉得有点奇怪，担心她的安全，就追问她怎么了。”
　　“她一开始也不想说，后来我总缠着她，她就偷偷和我讲了一些。说是沈阿姨那个滥赌的前夫好像找来了，要钱，沈阿姨不给，那人就总来骚扰她，很烦人。”
　　“我那时候想，这种社会分子，赌博，疯起来是不讲道理的，我劝彤彤陪沈阿姨去报警。彤彤说用不着，那人也没做什么别的，就是有时候跟着、缠着，拉拉扯扯有，但也没真动手过，不敢，现在去报警，也没有证据，没法立案，没什么意义。”
　　“我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认真考虑过的，就暂时放下心来。”
　　“后来，有一天，我下班比较早，想起来她喜欢吃蛋挞，就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吃，我可以顺路去帮她买。她很久都没有回我消息，我觉得这不太正常，因为我……”她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打，“听不见，所以她总是觉得我需要照顾，很怕我发生了危险没有办法呼救，所以一直把我设为特别提醒，很少有超过几个小时不回消息的情况。”
　　“我比较担心，就干脆买了蛋挞，打算去商业街找她。结果在路上，我就看见了她，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巷子口讲话。”
　　“他大概有五十出头了，很高很瘦，很面生。我警觉起来，这肯定不是顾客，也不是商店街里认识的同事或朋友什么的，这是谁？”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巷子里面走，我跟进去想去叫彤彤，就看到他们两个人，好像在吵架。”
　　申琢言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打断她，给她看问题：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吵架？”

　　庄璇看了眼问题，写道：“因为彤彤是面对着我的，那个男人背对着我，好像是他一直在说话，而彤彤在听。没一会儿，我就看见彤彤把双手环抱在胸前，把一边眉毛挑高了，紧紧抿着唇，这个表情我很熟悉的，这说明她非常生气。我一看这个情况，赶紧跑过去，还没跑到他们跟前，彤彤果然忍不住了，一巴掌打在那男人的脸上。”
　　“那男人那么高的个子，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捂着脸转过身来，目光刚好和我撞上了。”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我无法形容，但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申琢言：所以后来，你画了下来？
　　庄璇：是的。

　　她想了想，又写：“彤彤看我来了，也不多说话，拉着我就跑了，那男人没追上来。后来，我问她那是谁，她说着就是那个来要钱的无赖，还想来要挟沈阿姨，不过不用怕，她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申琢言：“她有没有说过对方是拿什么来要挟沈阿姨？”
　　庄璇想了想，写：“没有。不过我看到那男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样东西，一直想给彤彤姐看，好像是一张纸。”
　　申琢言：“什么样的纸？”
　　庄璇：“就黑白的这一张纸。”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张复印件。”
　　她写到这里，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有用的线索。
　　昨天晚上，张彤曾经给她发过一条短信，说晚上会陪沈阿姨回去，陪她住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回来，想不到这条短信，就是张彤最后留给她的话。
　　申琢言安慰了她几句，结束了这次笔录。
　　他们临出门的时候，庄璇没有起身来送。
　　她蜷缩在沙发上，握着手机，似乎还在读张彤的那条短信。最为一条遗言，它显得那么简陋而儿戏。
　　这两个交错而过却又互相影响过的年轻生命，最终像流星走过了各自的轨道，悄无声息地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