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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3褪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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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继知道两位大佬周末出了门,但完全不知道她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今天他值日班,六点不到就到了局里,想把季成杰那个案子后续的几个报告修改一下早点提交——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一双裹着羊毛袜的长腿,正老实不客气地搁在他的办公桌以及他的新电脑上。
孙继的火气登时烧成了炮仗,一路从肺炸到了嗓子眼,三两步跑过去,一拍椅背刚想发作,眼光落在桌子上,却愣住了。
黄真还没醒,桌子上放着她的皮夹,皮夹里头有张皱巴巴的照片被翻了出来,正面朝上。
这是一张合照,十几个青葱少年少女穿着校服正横穿操场,草地很秃,校服很土,然而这些在这一刻都显得不太重要了——他仿佛在里面看到了申琢言。
一个缩了水的、小了好几号的申琢言。
他凑近了,把照片拿到手里又看了几眼,确认了那的确就是他们的大队长。
她那时候看上去只有十几岁,个子还不高,头发理得非常短,眼神与温柔和善完全搭不上边,衬衫裙子有一半挂在外面,整个人离画面中央那群孩子保持着挺远的一段距离,两只手叉在口袋里,摆了个极其装逼的姿势。
幸亏她长得好看,才没成功地沦落为旁边那群傻叉中的一员。
但镜头中央的那群活宝们就不一样了,特别能耐地做到了只用一个分镜彻底诠释什么是真中二以及真傻叉。
孙继目光在这几个人中间逡巡一阵,忽然又乐了:继桀骜不驯版申琢言之后,他居然又看见了傻得冒泡版黄大小姐。
黄大小姐那会儿年纪也小,审美却已初见端倪,除却一头五颜六色的长发,还反戴一顶金光闪闪的鸭舌帽,帽子上架着副大得吓人的太阳眼镜,衬着那身天蓝色的校服,活脱脱就是一个中二病里的战斗机,神经病里的装甲车。
“是不是特欠揍?”
孙继正想掏出手机来拍几张,后头有个声音幽幽地说了一句,吓得他手机都掉了。
他低头捡手机的当口,黄真已经将那照片拿到了手里,感慨地叹了口气:“我跟你说,那时候全校如果有一个’你最想揍的人’排行榜,这家伙肯定是榜首。”
孙继这才明白她是在说申琢言。
“我表示怀疑。”他嗤之以鼻,“就这张照片分析,我觉得作为一个正常人,肯定更想先打死你。”
黄真瞥了他一眼,严肃地回答:“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不过我爸是校董,他们不敢打我。”
孙继词穷,不过到底还是好奇,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们那学校不大吧?你俩那会儿真一句话都没说过?王不见王还是怎么着?”
黄真不说话了。
其实并不是一句都没有说过的。
高一高二的时候黄大小姐还是个成天迷迷瞪瞪的傻二代,个子高,会弹琴、会跳舞、喜欢和男生一块儿打篮球,智商不低成绩不错脸蛋不丑,因为太懒惰打架闹事欺负同学的事情一件都没有过,两年混下来,终于糊里糊涂跻身校花女神行列——那会儿申琢言刚刚入学,跟火箭炮似的窜上了校花排行榜。。
不过当时的黄真真心不关心什么草还是花。
她关心的是这人怎么老是要占篮球场?
占篮球场就算了,她还不是来打篮球的!
申琢言其实全程无辜,完全出于无心——她每天回家比较晚,放学后通常还会留一会儿,四点半之后教学楼要打扫消毒,于是她只好转移到操场侧边的小花坛边。
这种作息太有规律,基本上每周会有三四天,于是乎大家全都摸准了这种规律:这个大家指的是谁呢?
这就不得不提到申琢言的后援团了。
那个年代还没有“粉丝”这种概念,但申队长已经很神奇地拥有众多拥趸,并且,其内部结构之繁复、成员构成之复杂,一言难以概。据说还分成了好几个职能部门,有专门负责敲定错峰时间表的,有排“守护女神”duty的,有负责送水送零食的……
于是女神傍晚时分单独在操场上的时候就成了少年少女们的“黄金时间”,一批真粉假粉争先围观。
围观也不能太明显、太嚣张、太靠近。
于是一边的篮球场成了最佳观测地点。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大美女小美女、还有背着球鞋的小男生们准点报道,有的抱着书有的抱着画板,堂而皇之地把篮球场全给占了。
表面糊涂其实心里门儿清的黄大小姐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默默地冷笑了几声后,发现自己除了郁闷一下以外,居然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你总不能撸起袖子和这些低年级学生干一架吧?
于是后来再看到申琢言,黄真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瞧你得瑟的那个劲儿!
她这么别扭别扭着,不知不觉就别扭到了高三上半学期结束。
那年暑假,黄大小姐大概是正式进入了叛逆期,篮球这种小活小动已经完全不能满足她了。
她走出校园,走向社会,开始和万千普普通通的少年少女一样,沉迷街机。
也正因为这样,她惹上了点麻烦。
“麻烦”是三中旁边游戏街的一帮混混少女。
男混混们和女混混们成天无所事事,就在周边的游戏厅里混,黄大小姐典型的大小姐脾气,天王老子的帐也不卖,两下来去,这梁子就结下了。
她被一帮子人高马大脸色不善的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她这辈子还会挨揍,更没想到千载难逢挨个揍还会被熟人看见。
她拳头是很硬,技巧也有,可惜年纪小、没经验,还特么落着单,没多久就被揍得鼻青脸肿,东西南北都快分不清了。
申琢言是路过的。
她朝小巷子里不咸不淡地望了一眼,用一个特别拽的姿势把双手插进了校服口袋,波澜不惊地走了。黄真在心里翻着花样问候她祖宗,谁知刚数完十八代还没来得及往上数,这家伙掉头又回来了,手里变魔术似的多了根崭新的棒球棍,唰地就从后面冲上来,一棍子咣在最后面一个流氓的背上。
一场重度中二病和街头躁狂症之间的战争悄无声息地打响。
战况激烈,不过持续时间不大长。
大约五分钟后,其中一方见势不对脚下抹油,留下两个形容狼狈的女孩,顶着乱糟糟的发型和脸上不大对称的乌青块,隔着一条巷子相对气喘吁吁。
到这种时候,什么形象都没了,校花算个屁,女神顶个鬼——茅坑里的石头还分好看不好看吗?
黄大小姐期期艾艾,捋了下惨不忍睹的头毛,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谢谢两个字憋到喉咙口,冒出来的句子却完全走了样:“哪里来的棒球棍?”
高冷的学霸少女瞥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黄真一看,差点没当场跪下。
这破纸居然是一张□□,盖着街头那家体育用品器材店的章。
斗殴现场隔壁购买凶器,这胆识、这想象力、这勇气,非一般人可比拟。
她抬头看看对方熟悉又陌生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什么,学妹,我要给你申报个见义勇为奖……”
对方还是没吭声,送了她一打白眼,不知道针对的是那句傻叉的学妹还是后面更傻叉的见义勇为。
白完白眼,她整整衣服,当机立断地转身走了。
黄真这会儿想起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她想,她们之前的确是说过话的——不过只是她在说,对方始终没有回过话而已。
她沉浸在酸得冒泡的回忆里,直到孙继拍了下她肩膀,她才回过神,一抬头,记忆里那冷淡少女的本体已经站在他面前不远处。
她已经和当年完全不一样了。
有什么曾努力打磨她摧残她,残酷地剥去单纯而单薄的外壳,再裹上厚厚的一层别的什么东西。
印象中留着齐刘海会很生动地翻白眼的少女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侧着头,单手撑在旁边的办公桌上,姿态很放松,神情却很严肃,正和孙继说话,语速不快,声音也算得上柔和淡定。
但谈话的内容完全吸引住了黄真。
“准备准备,走一趟吧。山西北路商业街,昨天一晚上死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