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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2往逝 ...

  •   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气温转低,两个人回到了黄真那辆电车里。
      暖气开得很足,申琢言的神色却尤其严峻。
      她这个人,五官活泛起来的时候是个挺温柔和善的模样,一旦将所有表情收起,眉梢眼角就成了藏了锋的刀,不缺任何磨砺,能耐所有风霜。
      幸好黄真也不是张脆薄纸。
      她是块硬铁皮、水泥板,是滴水再怎么多年都打不透的那块顽石。
      她坦坦然地坐在申琢言对面,看着对方拿出了两张照片,贴在车窗的单面玻璃上。
      其中一张照片她认得,因为正是她亲自从档案室里拿出来的——也就是之前“三尸案”中,引发了一切的那位杀人者邵桐生留下来的。
      那是一块经过处理、已经风干的皮肤,拍照的时候摄像头应该离得很近,聚焦了其中一个位置,将那块皮肤上的一处小巧的纹身拍得纤毫毕现。
      那是两个花体的字母“DA”。
      另一张照片她没有见过,是申琢言凭着记忆手绘的,同样是两个花体字母,B和R。
      黄真侧过头看着申琢言:“你的判断?”
      申琢言用荧光笔在两个字母最后收笔的地方画了一个圈:“两个圆弧收笔的时候都有一个上挑的角度,和竖着的笔画形成交错,就算这不是同一个人的笔迹,也应该是从同一套手写字体上拓印下来的。”
      黄真沉默了一会儿,朝外面看了一眼。
      她的瞳孔中映着灯火,神色慢慢变得凝重:“那么我来猜测一下吧。”
      村子里这会儿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灯光亮起,饭菜的香味传散开来,看上去是那么的平静而普通。
      “1995年,7月中旬,你从’他’身边逃走。”
      “’他’可能尝试过寻找你,但应该没有成功,因为你当时已经被我带回了家。”
      “正是因为要寻找你,我猜测,他应该没有立刻离开长平县,至少,没有走远。”
      “他在附近的村子留下来了,在发现没有可能再找到你之后——为了寻找一个新的目标。”
      “他需要寻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猜测,他的目标应该是一个少年或者少女,年龄应该在14-16岁之间,还有什么选择条件,我们目前尚不清楚。”
      “为了确定目标,必须要就近观察这个目标群体。”
      “他是通过什么方式进行观察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都还在读书。我想,他一定在学校附近,有一个长期的观察点,并且有一个合理的、方便观察的身份。也许是学校门卫,也许是附近的售货店员,也许是门口那种流动的小吃摊主......”
      “他观察了至少一个月。”
      “期间,他发现了邵桐生。”
      “我想,邵桐生应该从各方面都很符合他的挑选标准。他很满意,这种满意甚至有可能冲淡了他因为你逃跑而产生的愤怒感。”
      “八月底,开学季的时候,他成功带走了邵桐生——也许他还给过邵桐生的母亲一笔钱,让她闭嘴,甚至编造了邵桐生去镇子上读书的谎言。”
      “邵桐生一样被训练,被折磨,最后被迫通过了某种考验........也许正是这考验将他逼疯了,他精神可能变得很不正常.......所以被放弃了。那之后的邵桐生虽然看上去恢复了,但心理已经完全扭曲,于是他开始虐杀他认知中的那些恶人。”
      她语速不快,每一句却都很有力。
      “所以,这并不是一起个案——在你之前,在你之后……甚至就是现在,可能’他’仍在继续着......他囚禁他们、训练他们、折磨他们……在每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你从邵桐生的身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遭遇——这就是你今天为什么忽然愿意对我说出这件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你忽然愿意对我坦诚,而是因为,它与手头这个案子的关联,对吗?”
      申琢言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否认。
      雪似乎已经开始慢慢地变小,因为温差的关系,玻璃上一片模糊,渐渐已经快要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黄真的脸色并不太好看,她深深呼吸了几下,隔了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想让你说,等你真的说出来了,我.......”
      申琢言淡淡接:“......终于满足了好奇心,并开始觉得我可怜?”
      这语气彻底刺痛了黄真,她回过头来,在微弱的、昏黄的车内顶灯映照下,申琢言的面容很平静,好像之前那些可怕的叙述与回忆,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一样。
      黄真忽然觉得无法抑制的愤怒,她从驾驶座上跨过去,不由分说一把将申琢言按在了车窗上。申组长眯起了眼睛,审视般地看着她。
      黄真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说:“你这张嘴.....真的是......”
      申组长:“怎么?”
      黄真没说话,低下头来,唇轻轻地与她一碰,脚下一动,膝盖顶入了对方两腿间。申组长早有准备,抬膝一顶,却被黄真的手按下去。
      “你忘记了,我石膏已经拆了。”黄真压着她,轻声说,“让我把话说完。等你真的说出来了,我却觉得,更害怕它的人好像一直是我,不是你。”
      申琢言:“你怕什么?”
      “它就好像一个假想敌,一个总有一天会让你消失的原因。”黄真牢牢地抵住她,寻找她的耳垂、鬓角,轻声说,“正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战战兢兢。”
      申琢言目光微微松动:“现在呢?难道就不怕了?”
      黄真将身体埋下去,她们贴得很紧,紧密到能用皮肤感受对方的呼吸。
      她没有再开口,但心在说话,眼睛在说话,双手与唇在说话。

      当天天色晚了,两个人都不愿意再开夜车——于是晚饭是在村口的一家羊肉泡馍店里解决的。黄真没去过西北,一直对羊肉泡馍好奇得不得了,在门口一闻到香味脚下就生了根,嚷嚷着非要进去。
      天色已经暗了,店门口没地方停车,她们绕了个圈子,在附近几百米一个岔道上找了一小块空地。黄大小姐火急火燎地倒车,倒完才发现后面还停着辆蓝色依维柯,她这一停,算是把人出口都堵住了。
      “留个字条吧。”申琢言低声道,“我们就吃个饭,真有急事要挪车,也应该很快。”
      黄真飞快地写了个字条,过去放的时候,发现车头保险杠微微凹陷下去,她吃了一惊,回头问:“这……不是我撞的吧?”
      申琢言蹲下来看了看,笃定道:“不是,有段日子了,凹成这样子,撞得应该不轻,我们不会没感觉的。”
      黄真放下心来,两个人拿了手机钥匙,裹紧衣服,往小店这边来。
      店面不大,透出来的灯光是暖黄的,门口挂着医院常有的那种厚重的塑料帘子,一掀开便有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
      黄真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脖子上的围巾扒拉下来往手里一团,找了张靠收银台的桌子率先坐了。申琢言在他对面坐下,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观察着这个小店铺——地方的确不大,却很干净,桌椅的款式很旧,却也保持得十分整洁清爽。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圆圆脸看起来很可亲。店里没有营业员,他一个人带着口罩和手套正在后头忙乎,听到动静朝外面望了一眼,瞧见两人,冲他们笑了笑。
      申琢言走过去准备点餐,看到老板娴熟优雅的动作,愣了愣,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他一个人,剁羊肉、配葱末,处理粉丝和糖蒜,有条不紊,十分有趣。
      其实到了这个点钟,店里人并不多,除了她们俩,也就一桌有客人,正背对着她们,这会儿回过头来,也愣了。
      黄真说:“小陆?”
      陆平安也傻眼了:“你们怎么在这里啊?我翘个班超市老板让你们来抓我?”
      黄真伸长胳膊拍了下她的脑袋:“想什么?我们恰巧路过。”
      “哦。”陆平安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约会啊?”她不等两人反驳,端着碗跑过来,先指着菜单给她们支招:“听我的,你就要那原汤的,加点桂皮和八角呗。”
      她指手画脚、说桂皮和八角的时候还在揸把嘴,顿时把申琢言给逗笑了:“这么好吃的吗?”
      陆平安眨眨眼,“嘿嘿”了两声:“可好吃了,不骗你的!我回回来都吃这个,你们尝尝呀。”
      申琢言莞尔:“行,老板,原汤加桂皮八角,两碗。”
      黄真趴在桌子上正玩手机,闻言抬抬眼皮加了一句:“我要和她一样,超大碗的!”

      这边热腾腾的羊肉泡馍端上来的时候,陆平安那边已经吃完了,擦完嘴正在那儿拿个镜子照着撸头发。这事儿一般人在公众场合做,矫情和俗气两样里总得占一个,这小姑娘却做得分外利落清爽——她一只手托着小镜子,一边瞄了眼黄真和申琢言,笑问:“好吃吧?”
      黄真早就埋到了碗里没工夫答话了,申琢言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怎么大老远跑这儿来了?”
      陆平安没精打采地道:“就为了吃碗泡馍啊……你不知道,大陈原来有个青梅竹马!还来华阳找他了,他好几天都不,这几天还疯狂加班。我情场也失意职场也示意,心里憋屈啊,特别想吃泡馍,就来了……你不知道,我都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忙啊——这儿口味是真的淡,市里的做得又不够味道,这儿这个正宗!好吃!哎……现在吧,也就吃个泡还能安抚一下我的心灵。”
      黄真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看是安抚你的味蕾吧。”
      陆平安:“心灵和味蕾难道不是同卵双胞胎互相有感应的嘛!”
      申琢言也笑了:“口腹之欲是不能忽视,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跑这么远,还是要注意一下安全。”
      这话其实又无趣又教条,就是一般年轻人最讨厌的那种句式和语气,不过申组长声音好听,人也漂亮,大多数人都能忍一忍。
      陆平安也显得挺乖巧:“知道啦。”
      他们吃完泡馍,黄真去村口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瓶红牛,她和申组长一人一罐,轮流开车,载着陆平安一起回市里。
      电车的座位很软很舒服,车很新,皮革味却淡,大约是做过什么特殊处理,闻起来还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车窗外黑沉沉的,车前灯开着,这唯一的光源映照着月色,使得前座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光亮,也使得陆平安得以看见申琢言的一个侧脸,和黄真的一侧耳朵及后脑勺。
      又飒又好看。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翻个身,戴着个耳机玩游戏,直把自己给玩困了、睡着了。进了城外头灯光亮起来她才醒了,下了车才发现肩上披了件外套,偏大了,颜色拼接得让人有点受不了,上头有个熟悉的标牌,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走道里,把外套脱下来,在手里抱了会儿,发了会儿呆。
      天倒是真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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