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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1 寒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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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冬,绍兴市,晚0:20
一个男人从出租车上下来,他身材高挑,带着口罩,车后座还坐着个裹着大衣的女孩,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沉默地下了车。
一大一小两个人沿着街道走了十几分钟。
男人忽然低声问:“早上给妈妈打过电话了?”
比较瘦小的女孩浑身一颤。
男人摊了摊手:“你看,我说过有办法知道,就一定有办法知道。”他说完放松了手,轻轻抚了抚女孩的头顶,“以后不要再犯了,懂吗?不然你知道等着你的会是什么,秦崎。”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垂下头,低声道:“懂了。”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侧过身,替他将围巾整了一整,然后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这是个老式小区,到了深夜,已经十分安静。
保安亭没有人,老式的电磁锁门已经不太灵敏,男人掏出一个小的干扰器,摆弄了一会儿,电子锁“滴”的一声就开了。
两个人摸黑进入小区,男人在前面带路,在一栋标号“37”的楼前停下,轻声道:“这里。”
这是一栋小高层,一共六楼,没有电梯。感应灯一直不亮,水泥楼梯与扶手都应景地透着凉气。
他们无声息地爬到五楼,转角的地方拉着黄色警戒线,男人戴上手套和鞋套,女孩照做了。
他们一起进入走廊。
走廊上有一处用黄色胶带贴出的人形,手脚张开,从手臂和双腿弯曲的方向来看,是一个趴伏的姿势。
女孩有些犹豫,没有往上踩,而是跨了过去。
男人似乎是笑了笑,走在前面,将门口的封条顶开,用万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是简单的一室一厅,窗户关着,窗帘没有拉上,月色从外头透进来,里面的情形能看个七七八八。
男人轻轻关上了门。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背后视线的压迫,勉强向前走了几步,客厅的沙发上有一大片深色的痕迹,同样有黄胶带贴出的形状,看上去身形不大,是个女人,或者孩子。
卧室的门开着,又是一个人形,旁边的墙上,有一片喷溅的血迹。
“看出什么来了吗?阿崎?”
女孩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厌恶,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在房间里又转了一圈,检查了相册与柜子,然而回到了原来站着地方。
男人抱着手臂,仿佛正在等待。
女孩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一家三口,应该都在这里了。卧房门口的应该是老人,墙上的血迹呈点点状,点与点之间间距很小,排列整齐,看上去应该是毛织物品——我猜当时老人应该正在打毛线,闻声出来的时候被凶手杀人毙命,挣扎的时候手按在了旁边的墙上。痕迹很轻,我想她从受到袭击到失去意识的时间很短,应该只有十几秒……”
男人点了点头:“继续说。”
女孩往前走了两步,盯住了沙发上的人形。
“这是第二个,身形比较小,应该是这家的儿媳、或者是女儿?从血迹的形状和位置来看,她当时没有坐着,而是躺在沙发上,很有可能在睡觉,然后被利器刺中了要害,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可能是在熟睡中死亡的。”
男人注视着他:“不错的想法......那么门外那个呢?”
女孩想了想:“男主人,是儿子,或者女婿?从身形与身高来看,是这三个人当中最强壮的一个,他没有死在屋内,而是在屋外。房间里陈设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很明显,在第一二起事故发生的时候,男主人不在家,不然不会坐视母亲与妻子惨死而毫无反应。我猜测,他可能是在凶手行凶完毕后,正好回家,开门口猝不及防,被凶手袭击,然后因为力竭而倒在了走廊上……”
她讲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女孩低声道:“我这一次……分析得,对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忽然走到卧室里,打开衣橱,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两样东西,放在床上。
女孩沉默地在旁边看着。
男人道:“你看……护士帽,这个儿媳妇,是具有一定医疗知识的护士;你再看这个,婴儿用的小衣服,这家有孩子吗?很明显没有。那为什么柜子里会有些东西?”
女孩迟疑了一会儿,道:“可能是儿媳怀孕了?”
男人笑了笑:“那么为什么要将婴儿服放在柜子最下面?”
女孩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因为其实孩子没有能出生?她流产了……不想再看到这个,怕会伤心?”
男人道:“对,可能是这样,再想想,与这次的事情有关吗?”
女孩一筹莫展。
男人又走到了客厅里,在沙发边蹲下来,沙发旁有个茶几,上面摆着一部电话。他用手轻轻一撩,拨起一条一头已经断了的电话线。
“你看,第二个线索,电话线为什么断了?”
女孩思考了片刻,老实回答:“对不起,我串不起来,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男人又笑了笑,指了指沙发上的女人:“没有什么外来者,这个就是凶手。她的孩子没了,很抑郁,心理产生了严重的问题,她的丈夫可能因为工作忽视了她,她的婆婆对她也不怎么好,于是她想到了杀人——她趁两个人都在家的时候,给两人下了安眠药之类的药物。”
“年纪大的人,可能平时也有服用这类药物的习惯,所以药效没有想象中好,婆婆醒得很快,从房间里爬了出来。女人很惊惶,随手拿了把刀,朝老人的要害捅了下去......”
“她杀完一个人后,满腔的仇恨似乎也随之而去了,她看了一眼犹在沉睡的丈夫,决定自杀。”
“她剪断电话线,因为怕自己忍不住打电话叫救护车。她躺到沙发上,拿出准备好的针筒,可能是□□,可能是什么别的毒剂,正准备自尽的时候,她的丈夫醒了。”
“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可能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愤怒,于是拔出刀,走向妻子……”
“他杀人的时候,妻子慌乱中仍在挣扎,她将手中的针筒,扎进了丈夫的手臂。”
“丈夫很快感到四肢开始麻痹,他想要打电话求助,但是电话线已经断了,他挣扎着打开门,大声呼救,然而加快的血液循环使得毒素抵达更快。于是,他最终死在了那里。”
女孩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这只是你的遐想,我没有看到推演的过程,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并不能使我信服。”
男人并不以为忤,轻声笑道:“要来打个赌么?”
女孩迟疑了一小会儿:“可以。”
男人背过身,向门外走去,走了没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这是我教给你第一课,想象力。”
“不论是作为追捕者,还是逃犯,你都还差得远,孩子。”
黄真听完,也沉默了很久。
“他在训练你。”
申琢言叹息道:“现在想来,是的。”
黄真问:“他为什么要叫你秦崎?”
“从他带走我的第一天就开始了,他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原本的名字,从一开始,他就叫我秦崎。”申琢言摇了摇头,“户籍记录里全国叫这个名字的大约有1.2万人,我查过,查不下去。”
黄真没话说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你们那个赌,后来怎么样了?”
申琢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回答:“1994年,绍兴。”
黄真忽然被点醒。
隔了那么久,那个案件居然还在她的记忆里占据了一个很小的角落,被羽毛轻轻拂过,就重新活泛起来:一名产妇在坐小月子期间,因为过度抑郁没有受到重视,杀死了丈夫和婆婆。这大概是国内第一起因产后抑郁而导致的恶性案件,几个法制节目轮播,闹得沸沸扬扬。
她吞了口口水:“他赢了。”
申琢言似乎颇为嘲讽地笑了一下:“是的,完胜。”
她歇了两分钟,才继续往下说。
“95年底,他带我到了这里,说我快要在他这儿毕业了,要准备做最后的测试。期间,他在砖厂找了份活儿,就和我住在这个小破屋里。”
黄真问:“什么测试?”
申琢言:“我不知道,我逃走了。”
黄真吃了一惊:“他没有发现吗?”
申琢言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痛醒了,发现他在用一种很奇怪的工具在我手臂上刻东西,快凌晨的时候我开始发高烧,他出去买药的时候房间忘记上锁了,我就跑了。”
她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小雪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大雪,她朝外跨了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我记得那一天,从屋子里出来,沿着这条路,笔直往前走,我口袋里有一些钱,不少,大概五十几块。我在前面村口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到了长途站,又换了一辆巴士。我忘记那辆巴士是开往哪里的了,上面有一对父女,车停在休息站的时候,我看到那男的在猥琐那个小女孩。”
“我非常气愤,我在超市偷了一把刀。他们下车的时候,我也跟着下了车,我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想:我可以一刀从他背后插进去,没有声响,不会遭到抵抗,然后我可以在小女孩开始尖叫之前逃走,我会把刀扔到水里,然后很快离开这个城市,没有人能找得到我……”
黄真打了个冷战,颤声道:“你……你真的这样做了吗?”
“没有。”申琢言没有回答,轻声道,“就在我准备动手之前,你出现了。”
“不早也不晚,就在刚刚好的那个时候。”她的嘴角勾起,带着久违的笑意,“你站在那儿,叫了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来......“
“我不是秦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