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终（师姐师姐）》小谢春风

40、39 桐生

　　会议室里又安静了一瞬。
　　“不，还是不对。”黄真抓了把头发，“这个手法太难模仿了，如果说是季成杰自己操作的......就算真的能够做到，他是从哪里知道三尸案的作案细节的？又为什么要将自己刻意摆成那个样子？”
　　她说到这里，声音忽然顿住了。
　　“错了。”她喃喃说，“前后顺序错了，因果关系也错了。”
　　孙继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问：“什么叫前后顺序和因果关系错了？”
　　黄真疲倦地笑了笑：“来，按照一般逻辑，先发现了三具尸体，然后又发现了一具新鲜的尸体，死状与前三者一致，你会是什么想法？”
　　“连环杀人案啊。”孙继毫不犹豫地说，“四起凶案，其中一起是新的，有什么问题？”
　　申琢言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前三起案子，时隔已经这么多年，早不发现晚不发现，为什么忽然这个时候忽然就被发现了？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孙继愣了愣：“这个时候.......季成杰死了。”
　　“对，季成杰死后，那三具尸体突然被发现。因为有人要我们觉得，季成杰的死，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一部分。”申琢言轻声说，“不然的话，他的死很可能就会被当成一起普通的凶杀案，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那现在问题就来了，他为什么会知道三尸案的作案手法，也知道尸体藏匿的地点呢？这些事，应该只有一个人知道，对不对？”
　　孙继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一瞬，他开口，艰难地道：“........真正的凶手。”

　　申组长的想法未免太过大胆，一直沉默着的史河却忽然小声说：”我.......我觉得申组长说得有道理，发现尸体那天的情况的确......有点奇怪。”
　　“那天是大暴雨，我和一个同事本来在镇子东面巡逻，因为那里有几个滑坡、大雨天很容易出事，结果大概到八点多的时候，派出所那边CALL我们，说部分地区停电，两个电力维修人员已经出发，但需要协助，让我们去支援。其实那天我们本来不会朝那个方向去的，但有个维修人员中途扭伤了脚，我们就过去休息了。”
　　黄真问：“是有人提议的？”
　　“对，不过当天情况很混乱，我也不记得具体是谁提议去那破屋子的了。”史河想了想，说，“两个维修人员，一个大概五十多岁，另外一个三十多，应该都是长平本地人。”

　　电力局属于机关部门，员工资料并不难查，长平那边很快调取了两人档案，几个小时后，成梵就收到了详细的调查与回复。
　　“曾宽，32岁，我们一问询，他自己就吓得说了实话。说是5号晚上，有人给他手机打了个电话，女的，年龄应该不大，说让他近两日利用职务之便，带人去一趟那个村屋。他一开始当是诈骗，但当天晚上银行卡上就收到了10万块。电话打回去是个共用电话亭，他出于好奇，8号当天就带人去了一次，看到尸体后吓坏了，怕警方怀疑，所以一个字也不敢说。那个转账的银行账号我们已经发过来了，是一个叫金辉□□的对公账号。”
　　黄真听完，说：‘’把金辉的人员名单发过去给这个人指认，这人虽然打的匿名电话，但知道曾宽的工作地点，银行卡卡号，不可能是完全的陌生人。”
　　一个多小时后，长平那边的消息就回传了。
　　“曾宽指认了，员工名单里有一个人他是认识的，刘琰，这个人是他初中同学，同学聚会见过几次。他们当时都在长平第二中学就读。他还发来了一张中学时候的大合影。”
　　照片已经泛黄，他们当然不认识那个电力维修员曾宽。黄真用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用激光笔圈出来一个人：“刘琰。”
　　然后又圈刘琰身旁站着的那个人：“我们在长平遇到过，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女人，赵杏芳。”
　　接着，往上移了几排：“邵桐生。”
　　“这几个人，很早就已经认识了。”

　　这一次，坐在审讯室里的女人变成了刘琰，她有着细微皱纹的眼角，很有饱经风霜的意味，看到那张照片与银行账户的转账记录，很轻巧地笑了起来。
　　“财务室那个大的保险柜里，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有邵桐生留下来的东西，你们可以看一看。”她坦言道，“那笔钱是我打的，我也的确认识邵桐生。我读书的时候，和闺蜜两个人就很迷恋他，后来他失踪，又出现，还进了精神病医院。”
　　她笑了笑：“我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他的时候，却在华阳遇到了他。他改了名字，看上去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也没有变。我看他一直在找工作，就和老公商量，请他到我们这里来做事。”
　　“我看他和一些年轻男孩走得很近，外面传他有什么癖好，会对他们很坏。但我一直不信，他不会和我说太多以前的事，我们就也当成是老朋友那样相处。有人说他现在交往的人，都不是太正经的人，也有人说有几个小男孩和他走得近了点，后来就失踪了。”
　　“他们说失踪的某一个小男孩，我后来在邻市无意中遇见过，在一个小花店打工，我和他攀谈，他说‘季哥’是个很好的人，虽然看上去混得很花，但从来没对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还资助他上夜校，去别的城市找工作。”
　　“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装作那个样子，肯定有他的道理。”
　　“5号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求我想个办法，找个人，找个自然点的借口，这几天去长平的那个破屋子一趟。”
　　黄真说：“你没有问为什么？”
　　“没有。”刘琰叹了口气，轻声说，“你们可能觉得很可笑，但是对我来说，我永远相信他就是当年那个，会守在巷子里，看着低年级的女生一个一个安全回家的邵桐生。他很少开口让我帮忙，所以只要是他说出口的事，我一定会帮他做到。”
　　她说完，抬起头来看着黄真，不再青春年少的眸子里，仍有光亮。

　　刘琰说的那个盒子里，装着一把已经卷了刃的剪刀，以及两张身份证，一捆麻绳。两张身份证的主人经证实，已经失踪超过两年，和林肖声一样，生前都流连风月场合，对年轻男孩女孩有着别样浓厚的兴趣。
　　剪刀上有大量鲁米诺反应，并且仍有邵桐生的皮屑与指纹。
　　三尸案的凶手是谁，已经毋庸置疑。
　　邵桐生这几年表面上装作有特殊兴趣，应该如刘琰猜测的那样，是在伪装自己，好接近这一类人，最后进行猎杀。只不过这样的一个专杀变态的连环杀手，最后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做这样的一场布置呢？

　　黄真与申琢言在写结案报告的时候，就此做过一个深度讨论。
　　“邵桐生这个人的心思，比较缜密。”黄真说，“我本来的猜测，吴晓胜和张岚那天是被他骗了，张岚那一锥子很不巧，可能扎的位子很不好，邵桐生应该很有经验，知道这一击足以致命，就算立刻抢救，也不可能活下来？但他在被刺伤后，坚持了至少35分钟，并且还在房间内布置了复杂的设置。这就产生矛盾了。”
　　申琢言轻声说：“是的，35分钟，照理说如果他的伤情真的严重到那种地步，为什么还能强撑着做完布置？如果伤得没有那么严重，那他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弄死自己？”
　　“我能够理解最后那段时间里，他想尽办法，要给那两个孩子撇清关系。我仔细想过，如果按照连环杀人案来算，之前的那几桩年代过于久远，而且吴晓胜和张岚没去过长平，不论是行动轨迹和年龄，都和三尸案对不上。我们就算在季成杰这里找到部分线索，最后要并案调查，就又会把之前的结论推翻——所以他故意打开窗，又造了一个不存在的凶手......这样大概率，吴晓胜和张岚不会被牵连。而他曾经是连环杀人案案犯的事实，也不会再被发现了。”
　　她们相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唏嘘。

　　有一个疑问，她们都没有说出来。
　　能够实施如此冷静的谋杀、并在最后关头思虑这样缜密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在还有生存希望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放弃自己？

　　在刘琰拿出来的那个箱子底部，他们还找到了一张裁剪过的小照片。照片上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长得很可爱，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
　　照片后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工工整整地写着：2007年，长平，邵小叶。
　　照片有反复被摩挲的痕迹。

　　申组长低下头，她无法不想起邵桐生手臂上的印记，但这段印记似乎已在他的人生中被彻底抹去。邵桐生没有留下别的东西，所以她无法推测这个人的一生，他是如何失踪？又是如何回来的？他的妹妹是被谁杀害？会否是他自己？他又为何会进入精神病院？出来后，为什么会不断猎杀那些所谓的“恶人”？最后又在一个如此奇特的时间点，近乎自虐般地，杀死了自己？
　　最重要的，他是否也同她一样，遭遇过同一个恶魔，并忍受过同样的折磨？
　　没有人能够回答。

　　她这时候再想起那个晚上，在俱乐部里遇见、面目十分陌生的邵桐生，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三尸案”虽然疑点诸多，但由于杀害季成杰和村屋那三个死者的凶手已经确认，所以暂时做了结案处理。张岚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收押，稍后定审。
　　成梵他们当天就回了长平，申琢言和黄真去送别。

　　回来的路上是黄真开的车，申琢言靠在副驾驶座上，抱着她那个专用的靠枕，精神颇有些萎靡。
　　黄真笑着问：“怎么了？检查写完了没？”
　　“没。”申琢言一双长腿在副驾驶蜷了起来，忽然轻声说，“你觉得邵桐生最后和张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做过什么，所以不能再回头了吗？”
　　黄真：“你还在想这个呢？”
　　申琢言偏过头，黄真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像横截住了阳光，整个人都是明亮的、跳脱的。
　　申组长轻轻吁出一口气，说：“我想.......再去一次长平县。”

　　“师姐，你想不想，完整地听一下那三年里的故事？”